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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八


  警予道:“好,我一定来。”

  柳塘道:“你可别失信,我等着你。”

  警予心想,我还有我的大事要办,怎能误期不归,还劳叮嘱么?就应着走了,心中颇以柳塘还疑自己要在北京流连,却不知我这回万不会犯因循毛病。再过几天,我就要把一个住在你这里的人给拐走了,那时你发现真情,必骂我老奸巨猾,居然不露形迹呢!想着心中好笑,一直回家去了。柳塘这里也是暗觉有趣,心想我叮嘱你后天务必回来,你以为我要请你吃饭么,哪知我倒是要喝你的喜酒。大后天我便把你的爱人送过去了,料想那时你必骂我善于作伪,把你一直装在鼓里呢。这样想着,还立了一会儿,直到警予车子转弯不见,方才进去。他只顾自己好笑,却梦想不到在不到两丈远的地方,有人正在着急欲死。而且警予在车上好笑之际,更不料咫尺之外,正有人要哭呢!

  原来那可怜的璞玉,自得柳塘安妥入庙日期,已废寝忘餐的着急两天了。她急待给警予通信,无奈自己既不便到督署去找,又不知他公馆住址。柳塘家人也不能打听,不敢托付,真是为难死了。眼巴巴的想了两天,并没一点办法。白天着急,黑夜哭泣,把人给瘦了许多。这天晚上,到了饭时,璞玉只推说有些头疼,并未用饭,全给伺候她的王妈享受了。这街南院并没厨房,每餐都是由本宅做好,王妈到时去取,吃完再把食具送回。今天饭后又照例去送食具,回来时到房中问璞玉可好些了,璞玉没应一声。王妈没话找话,告诉说:“那院里二姨太太出门还没回家。赵秘书长来了,老爷正陪着在书房说话。”

  又议论:“赵秘书长那样身份,一点不摆架子。以前只坐辆洋车,死鬼丁二羊拉他。丁二羊一死,他有一阵换了汽车,听说还是督军送的。今儿不知怎么又坐上洋车了,这个新车夫小伙儿挺棒。不像老丁那螳螂似的样儿。可是我一看就想起老丁,怪难过的。”

  璞玉从听见她说赵秘书长正在张宅,就怔了神儿,底下的话全没听见。怔了半晌,忽然说:“你歇着去吧,我要睡了,不用再过来。”

  王妈见她好像不高兴,就搭讪着走出,自去睡觉了。璞玉等她走后,就立起来,在房中乱踱,好像热锅蚂蚁似的,挠腮抓耳,焦灼欲绝。心想警予正在张宅,和我相离不过数丈,可恨我竟没法接近他,这不眼巴巴的急死人!她踱了半晌,已是满身冷汗,娇喘吁吁,一阵头晕,又坐到床上。忽然心中一转,重跳起来,就悄悄走出房门,蹑足奔了大门。见门儿关着,伸手摸着插管拉开,把门开了一道微隙,探头向外张望。先还胆小,怕人看见,不敢走出门限,但在门内看不到远处。迟疑一下,忽想我若不趁这机会给他传个信儿,以后就更没办法了。

  柳塘所定日限,转瞬即到,我将如何是好?今儿无论怎样,定要想法见他!这才下了决心,将门开了一扇,一脚迈出门限,探身外望。瞧见张宅门外,虽然停着一辆新包月车,车上的水电石灯,仍在亮着,似乎暗示坐车的主儿,不久就走。又见那车夫穿着雪白的小褂,在黑影中分外显眼。张宅门外阶上,立着个人,正和车夫说话,料想不是张福,便是宝山。璞玉心中祝祷,张宅门口的人赶快进去。少时警予出来,门口不要有人,我才可以等他的车走过来,叫住说话,便被车夫看见,我也顾不得了。但又想这街是两端都通的,怎见得警予竟从这边走呢?倘然向相对方向行去,可不窘死我了!璞玉眼巴巴的望着。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薄情挥痛泪怨转成恩 至性幻痴心星恩替月

  话说璞玉遥望张宅门首,恐怕警予向对方走去,只可祷告上天保佑,务必叫他从这边走,接着又瞧那洋车向这边放着,心想车既向着这边,当然不会错了。但转想又怕他是由对面那边来的,包车停下,就未移动,到警予走时,车夫还得掉把。她这样忽喜忽惧的忐忑半晌,最后只得咬牙听天由命;现在且不必乱想,等警予出来,再看上天保佑不保佑吧。就望眼欲穿的瞧着,盼警予快出来。但又怕他出来,便到了紧急关头,希望稍等一会儿,容她苟安须臾。

  过了不大工夫,张宅门外那个仆人居然走进去了,璞玉方念阿弥陀佛。哪知他进去没两分钟,又跑出来,高喊:“秘书长下来了!”

  璞玉在这边遥遥听见,只觉一颗心从腔里跃起,猛撞喉咙。跟着便见警予走出,柳塘在后相送。警予坐到车上,柳塘还跟他说话。车夫端起车把等待,璞玉心跳得好似开了机关枪,见柳塘身后还有两个仆人伺候,不由焦急,暗叫:你们积德,快进去吧,我好跟他说话呀!哪知正在这时,忽听身后不远之处,发出声响,璞玉只瞧住警予,不暇回顾。只见那车夫屡次举步欲行,听他们说话又停住了,最后可把话说完,车子眼看着向这边移动过来,璞玉全身都紧张到十万分,斜身伸颈瞪目张口,只等警予走近,便发声呼唤。

  不料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身后走过一人,猛然把璞玉手臂拉住。璞玉吓得几乎喊出声来,通身战抖着。转脸一瞧看,因为这一面背着街灯光线,黑影中只看出是个身量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由蓬起的头发上,看出是个女子。正要问谁,那女子已开口低声叫道:“姐姐,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璞玉这才听出是雪蓉声音,心中虽然惊异,却暗恨她来得不是时候,心里乱跳着,问了声:“你怎么这时候……”

  话未说完,只听耳旁一阵车轮脚步声响,璞玉暗地急红了眼,忙转身抢步,探头向外一看,只见警予的车已从门口过去,到了丈许之外。知道机会已经失去,急得流泪,恨得咬牙,几乎要晕过去。哪知雪蓉见她向外探头,竟很着急的用力向里拉她,口中叫道:“姐姐你进来,别叫他们看见,柳塘在门口呢。”

  璞玉头脑昏然,并没听清她的话,只是踉跄着随她向里奔去,也忘了关门。进到院中,才怔怔地问道:“你……你怎么这时候……猛孤丁的吓了我一跳!”

  说着神智稍清,心想我真是走死运了,好容易等着机会,怎就赶巧被她搅了,可算害苦了我。你这丫头,上哪里闯丧,偏在这时跑回来毁我。想要埋怨她一顿,但转想这是人家张家的房子,她是张家的人,任何时间都可以前来,我能说她什么。而且我的心事是背人的,倘然她问我黑夜里在门口作什么,我又将何言答对?想着就不开口,但心中仍恼恨非常,只得随她向里走。猛闻着一阵酒气,扑入鼻孔,随觉雪蓉的脸儿,凑到自己颊边,低声说道:“姐姐,幸亏你在门口站着,大门没关,要不然就急死我了!”

  璞玉听着茫然不解,就道:“你急什么,大门关着,你不会叫开?再说你也可以回家去呀。”

  雪蓉颤声道:“你没见柳塘在门口立着么,我怎……”

  说着又改口道:“姐姐,老妈子都睡了么?”

  璞玉道:“谁知道睡没睡,你要叫她们么?”

  雪蓉连说:“别叫,别叫……”

  说着已进到房中。

  璞玉忍不住将含恨的眼光,向雪蓉瞧瞧。见她双颊绯红,皮肤也变得油润,把脂粉全蚀分了,星眼微饧,颇有醉意。不由想起方才所闻的酒气,同时忆到曾听女仆说她出门未归,心中忽有所悟,就问道:“你是上哪里去了?这时候还怎不回家,倒上这儿来。”

  雪蓉现出不好意思,而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忸怩说道:“你瞧我这醉醺醺的样儿,怎么回家?从外面回来,就发了一道儿的愁。哪知走到将近你这门口儿,就瞧见我家门外柳塘站着送客。幸亏我眼快,赶紧叫车打住,自己下车,贴着墙溜过来。若容他拉到这门口,准得叫柳塘看见。”

  璞玉道:“你怕什么呢?在外面喝杯酒,他还至于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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