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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柳塘笑道:“到那时可就太晚,我怎对得住你呢?姑娘,你不必犯傻心眼儿,我知道你不愿离开爹爹,可是出嫁并不是把你送到外国,我照样可以常常瞧你,家里也三天两头儿接姑奶奶回来。”

  玉枝凄然道:“太太肯认我这份姑奶奶么?只怕我一离开,就不能登门了。”

  柳塘道:“我瞒太太,至多瞒到你出嫁的时候。你出了嫁,我就把实话告诉太太,她准得认你这女儿。你现在得体谅我的难处,别淹践了我这片好心,不但要把我当作亲父,还要当作亲娘,有什么意思都要直说。终身大事不是闹着玩的,现在你一害羞不说,我再马虎去办,日后你嫁过去,不能可心,不但你后悔已晚,连我的心也白费了。”

  玉枝听着默默不语。

  柳塘知道玉枝自进家门,很知自己尊重,竭力学着稳重端庄一派的旧家风范,所以这时要她冲口直说,是不容易的。就改变方法讲今比古,提说别人的婚姻,加以议论,时时似有意似无意要玉枝参加意见,以为窥察她的志愿。玉枝也明白他的意思,但只故作不觉,随口应答着,把自己本意透露出来。柳塘听着,把她的意思总括起来,居然和自己意思无大参差。她所最注意的是年当貌对,脾气投和,家产不求甚多,只要日月够过儿,就是指身为业的人,能够精勤上进,也是好丈夫。柳塘很赞成她的心地明白,但转想今日我要把她出聘,她才把心意说出来,倘若我当日不问皂白,竟纳她为妾,就算和她愿望完全相反,身体守着我这白发老翁,心里所念的却是惨绿少年,那才真是错到头儿,岂不要抑郁死么?到那时候,她的心意永远不会显露,我也不能想到身旁有个伤心失望的人,还许当她很能快乐呢,因为她这种话能对干爹说,不能对丈夫说啊!

  柳塘想着颇为憬然,就也暗示着必然照她意见行事。又谈了一会儿,柳塘吸足了烟,因为昨夜失眠,就在玉枝房中提早安歇,却叫玉枝到雪蓉房中去睡,玉枝定要留在房中伺候,自己在地下矮榻上和衣而睡。柳塘虽觉这样不便,但不愿强令出去,击伤她纯洁的天真,又想自己所以避嫌,就因为她是义女,又担着姨太太的名儿,倘若她是我的亲女,又有什么嫌可避?现在就当她是亲生好了,想着就心安理得的睡去。

  自此以后,雪蓉直在街南宅里陪伴璞玉,约有半个多月。这时候里,柳塘一直睡在玉枝房中,每日和她盘桓,受她侍奉。说也奇怪,柳塘起初本只把玉枝当作名义上的女儿,形迹上很是疏远,并没有真实的感情。但自从这半月余的接近,日日看着她的天真态度,活泼风姿,以及睡着时的笑容,笑语时的憨态,因为柳塘膝下久虚,从未享过儿女之乐,此际接近玉枝,对她愈看愈爱。愈爱愈觉她的年龄缩小,好像过一天她便减少两岁,渐渐把她看成垂髫小女,婉变承欢,恨不得抱上膝头调逗。于是暗地里爱心很快的增长,而心中的不洁思想和顾忌,因而根本铲除,真正把玉枝当作亲生之女,而且是可以提携抚抱的小孩儿。这也是玉枝的幸运,竟使柳塘由称呼上的义父,变成精神上的老亲了,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到了次日,柳塘因睡得早,醒得也早,被玉枝伺候着起床。吃抽完毕,又走到外院看看替警予备下的住室,再进内宅去,对太太报告一切。太太向来是主张撮合警予和璞玉的,自然赞成老绅董的主张,又听警予要来寄居,更是乐于招待。说了一会儿,已经将到十一点钟,柳塘早叫宝山唤来汽车,在门外等候,这时就走了出去,上车直奔车站。

  到站买票进了月台,便有个下级军官迎着他询问:“老先生可是张二爷?”

  柳塘答道:“正是在下。您可是督署来的?”

  那军官答说:“是奉张副官长所派,等北京车到站,递信给押送赵秘书长的人,副官长曾吩咐我听张二爷命令。”

  柳塘回说:“并没有事,你只通知那押送的人,把赵秘书长交给我,不要多话。”

  那军官诺诺行礼而退。等了一会儿,北来车便进了站。停住之后,旅客纷纷走下。柳塘留神瞧看,见由头等车里下来一个便装的人,后面有两个穿军装的跟随,正是警予和押解军官,就忙迎了上去。但那督军署派来的军官跑得更快,奔到那三人近前,由身上取出一封公文,交给押解军官。那押解军官开封看着,柳塘已走过去,督署军官便向押解军官道:“这位便是张柳塘先生,你二位公事已经交代,跟我走吧。”

  那两个押解军官想是在公文上看到不许麻烦的命令,就向柳塘行个军礼,又对警予行了军礼,就随着督署军官走去。

  警予早已看见柳塘,态度甚窘,但仍强笑着举手招呼。柳塘急忙走过,拉住他的手,心中知道他既为着因不得璞玉而出走,有些羞见良友,更惭愧未得走脱,反被押解回来,觉得丢脸,就迎着头儿哈哈笑道:“老弟,你可回来了,我居然没白费心机。请你原谅,在沿站查询,把你寻着解回的办法,完全是我的主意,托你们督署副官长向督军建议,他才照办的。你可别怨王督军做事粗鲁,人家不能替我负责,可是你也不能怨我,我是急了。”

  警予听到他的话,似乎感觉自己被寻获解回,是由于朋友作剧,并非法律处置,才把愧愤解消,恢复从容态度,问道:“老兄,你为什么着急,值得这样对待我?”

  柳塘笑道:“我那里发现了个没有着落的人,必须在你身上设法。你竟走了,我把她往哪里交代,怎么不着急?”

  警予听了愕然望着柳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塘挽住他的手道:“这里不便谈话,跟我走吧。”

  警予道:“上哪里去?我还有行李票没取呢!”

  柳塘道:“行李不忙,出去叫宝山办好了。你且跟我回家,现在你看那押解官已经把你交给我,你就是我的犯人了,得遵守我的范围,不能自由行动。要知道我责任重大,有督军跟我要秘书长,有女人跟我要丈夫,倘若跑了,如何得了?”

  警予听着,更是纳闷,连问怎么回事。柳塘不答,只挽着他一同出了车站,上汽车直驶回家。

  在路上只谈些督署方面的事,已到了家门口,二人进入。到替警予预备的住室,柳塘指着房内道:“这就是你的临时拘留所,请安心住着,在没得我允许以前,不许离开。”

  警予又向他请求解释一下,柳塘笑道:“请你少安毋躁,我自然得告诉你。”

  说着就叫宝山入室,令他转告家人,对赵秘书长住宅里的事,不许乱说,尤其对街南院要严守秘密。又叫他去取烟具,预备和警予长谈。宝山出去,警予便问:“因何要把我行踪秘密,街南院是什么地方?”

  柳塘道:“你先歇一会儿,我也吸口烟。这话说起来,在我很费气力,在你更刺激神经。”

  警予道:“你快说,我不怕。”

  柳塘道:“不怕也得等会儿,你最好吃些东西,歇过劳乏,等晚间咱们再谈。”

  警予道:“要那样就把我急死了。”

  柳塘笑道:“不要着急,我这就奉告。”

  说着宝山进来,放好烟具,伺候柳塘吸了几口,柳塘才叫他出去,向警予道:“我要告诉你了,你知道给我惹下多么大麻烦?其实这件事发生时,你还没离天津,可是发现却在你走后,所以就落在我头上。不过虽然麻烦了我,倒是成全了你。因为局面完全变了,非得你来收拾不可,我怎能不着急通缉你呀?!”

  警予听了更为纳闷。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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