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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这时太太在旁问是谁来的信,柳塘方要告诉,忽听宝山在门外说督署张副官长来电话,柳塘忙去接听。而张副官长在电话里说,督军因为从柳塘这边得知警予下落,现在已打电报沿京汉路查缉他了。督军很感谢柳塘,又早知他是有声名有学问的绅士,很想借这机会延揽,已经打算聘他作咨议,三两日就把聘书送过来。柳塘听了,辞谢不迭,说出许多自己不配做官,不敢接受的理由。张副官却说:“这事尚未发表,我不过听见帅座这样说,就快嘴告诉你。你若不愿干,现在也无从辞起,我也没法替你辞,只好等聘书送到再说。那时大约警予也递解回来了,咱们大家一块儿凑凑多好,你还辞什么。”

  柳塘知道对他说没用,只可应道:“那么就到时候再说吧。现在请问我奉烦的事怎样,可办到了?”

  张副官长道:“文处长那里,我已经把尊意代达了。那两个尸首我也已经给警厅打了电话,你可以随时派人去领,绝无阻碍。”

  柳塘谢了他,把电话挂断,就叫宝山和另一个仆人,带钱去买寿衣棺材,雇仵作同到河边,把两人尸身装殓起来,就抬到街南自家空房中暂停。

  宝山方才领命要走,太太又道:“我看既在河边成殓,就顺手儿择个地方埋了,岂不省事?何必还抬进抬出呢。”

  柳塘道:“我也想到这样简爽。只是一则关着璞玉,不能太委屈她的亡夫,二则丁二羊这回举动,虽然是愚忠愚孝,但总算难得,我要对他尽点儿敬意。而且警予回来,也必报答这个死友,我也应该替他留些尽心的地方。”

  太太道:“你说的全对,只是那瞎子是丁二羊害死的,两下生死冤家,怎能停在一处?叫璞玉也难堪呢。”

  柳塘道:“本来冤亲平等,何况丁二羊淹死瞎子,未尝不是替她解脱。瞎子死后有灵,很不必恨丁二羊。只是璞玉看着不像样,倒是可虑。”

  遂又道:“宝山,那么只把瞎子灵柩抬回街南房里。丁二羊的棺材,另寻个地方……你再带我张片子,到大觉寺找庙住持恒通,提我的话,借他庙里停几天。”

  宝山领命去了,柳塘打个呵欠道:“这可该我歇会儿了,这半天真够我支持的。”

  太太道:“你安静睡一会儿吧,我叫人看着,有什么事也不惊动你。”

  柳塘道:“好吧,我还是上后边去。”

  说着就立起向后走,才到院里,又见张福过来,递上一封信。柳塘道:“今儿怎么了?乱事都堆在一块儿。”

  说着接过一看,只见仍是和方才老绅董来信一模一样,信封笔迹完全相同,不由纳闷道:“这真奇怪,怎么老绅董一天来两封信。”

  就拆开瞧看,上面仍是王先生代笔,虽只短短数行,但充满了责备的意思。大意说昨日给你去信以后,我就穿戴齐整,直等了一天,怎到今天还不来接我,莫非你不认我这老大姐了?现在又去信问你,快给回话。柳塘看了摇头道:“这位老大姐可真是心急,说什么就是什么,会在一点钟里来两封信,看情形再不接她,就要恼了。”

  想着再看看信上的邮戳,确是和前信相隔一天,却不知怎样耽搁,竟会差不多同时送到。柳塘虽觉老绅董过于麻烦,但他那带些书毒脑筋,却不愿落个炎凉反复,觉得对她应酬一下,是必须要办的,但今天却来不及。不过看老绅董的性急情形,恐怕再迟一天,她就许要写信来绝交了。而且由她信里可以想出,她自发信之后,必然立刻穿好她那身寿衣,拿好扇子手帕,在房中端坐老等。这样等上两天,也难怪她着急,就自语道:“好吧,反正今天我受定罪了,就拼着多受一点,陪她吃顿饭也罢,可是但盼别再有人搅我,若不睡一会儿,晚上就得进医院了。”

  说着到了雪蓉房里,见室内无人,知道她们必然陪着璞玉在玉枝房中,就自倒在床上,不多时便已入梦。

  这一次居然很好,太太派个仆妇在门外把守,任何人不许进房,柳塘竟得睡了四点多钟。但到下午日斜之后,终被人叫醒。原来是那位张副官长来电话,有要紧事对柳塘说。太太只得把柳塘叫醒,去接电话。那张副官长报告:“警予已被缉获,车才走到彰德车站,就被当地军警在二等车里把他找着。警予真是机灵,好像早已想到这层,竟改名叫赵文祥,假充商人,是军警在他小箱里寻出名片,上面印着赵静存字警予,他才没话说了。就被请到当地警署休息,等北上的车押送回津,跟着打电话过来,帅座很喜欢,就回电去道谢河南督军和彰德当地人员,又汇笔款去犒赏,大约明天警予就可以到了。我特为通知你一声。”

  柳塘听着,心中甚是高兴,就对他道谢,又客气两句,才挂了线。重回内院,见宝山正在院内立着,柳塘问:“都办好了么?”

  宝山回答:“一切办妥。瞎子灵柩停在街南房里,丁二羊灵柩放在庙内空房。”

  跟着又交了账。柳塘道:“好,你先歇会儿,可不要走,我还有事。”

  宝山应声退下。

  柳塘进入房中,见雪蓉在床上坐着,就道:“你快给我烧口烟吧,一会儿我还得出门,那位老绅董非叫我请客不可。”

  雪蓉道:“你这一天还不够受,怎单赶今儿请客?再说家里还有麻烦事呢。”

  柳塘道:“什么事?”

  雪蓉道:“方才宝山回来,璞玉已经知道把尸身领回来了,就要去守灵。她对我说,要等你睡醒,见面告辞再走。”

  柳塘愕然道:“告辞!告什么辞?”

  雪蓉道:“她就这么说,我也不明白。”

  柳塘默默沉思:恐怕璞玉这句话大有深意。她也许因为丈夫死亡,起因全在自己身上,发生“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的感想,再加警予已伤心远去,一切都陷入僵局,无论对人对己,都觉惭愧,活下去既感无趣,更难安排,想要以死自了,所以说起告辞的话。要不然她倚赖我的时候正多,她为丈夫守灵发丧,只是短期的事,又怎说得到告辞?但转想也许是她要实行做尼姑的话,发丧之后,便要投入尼庵,不再回这里了。不论她要想怎样,我都得阻止,因为警予就将回来,我终得竭尽智力,把他们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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