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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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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进谗言劣儿废读 明大义烈女全贞 且说东方杰自从将第一个儿子林焕华承继给林家为子之后,不上几年,春熹又已身故。东方杰一个转念,老实也不再姓东方了,公然便自称为林杰。世易时移,好在更没有人追问他的根底,安然同他夫人坐享林先生家这份家业。 林焕华生得美秀而文,性喜读书,自幼儿便颖悟异常,一时有“神童”之誉,十六岁上便在本县入了邑庠。林杰夫妇自不消说得是十分钟爱。那时候县学老师是江苏人氏,姓孟,双名宗魁。因为焕华游泮,少不得来拜谒老师。相见之下,知道此子将来必成大器,央出当地缙绅向林杰说合,情愿将膝前一个爱女,名字叫做书云的配给焕华为妇。林杰一口便应承了,当时便送了聘礼过去,准备第二年秋闱以后择吉完娶。焕华在暗中也曾打听过这孟书云小姐,家传旧学,精通翰墨。 只是一层,这孟小姐的才华却不在诗词歌赋上用心,因为这些月露风云的轻薄文字不是闺中女孩儿家可以研究得的。平时议论起来,都觉得道蕴咏絮之才,易安伤春之语,虽复名传后世,总不免玷了闺娃身分。自己只把那些天崇国初的帖括之学潜心讨论。每值银缸结焰,静夜沉沉,花阴里常送出孟小姐吚唔之声,真是清脆可听。不上几年,居然成了一个“八股名家”,批点丹黄,又全出自他老父手笔。 这位孟老先生年逾半百,尚无子媳,你想他焉有不将他那副全身本领,拿出来造就这不栉进士的道理呢!后来孟小姐已知道受了林家的聘礼,夫婿又是个年少秀才,芳心暗暗欢喜。自家在背地里打算,若是那人秋闱获隽,自不消说得;万一乡试报罢,暴腮而还,我嫁过去之后倒要加意督责,尽我所有的学问,把来成就他的功名,庶不负我数年萤窗攻苦。 林焕华既然知道他这位浑家是个“扫眉才子”、“八股名家”,他那里还敢怠慢,真个日夜手不释卷,把所有外间的名人闱墨,竭力揣摩,便是睡梦里都吚吚唔唔,吟哦不绝。谁知用心过度,那个顽固时代,读书士子只知道伏案功深,于卫生上毫不讲究,从是年冬间,林焕华便得了一个咯血症候。他又深恐给他父母晓得了,替我担忧还是小事,万一再拦着我不许用功,那才要把人急煞了呢!于是决意隐瞒着不肯告诉别人知道。大凡一个人讳疾忌医,定然要养痈遗患。林焕华便因为存了这个主见,不上两个多月已是骨瘦如柴,形容憔悴。后来被林杰夫妇瞧出他的神态,逼着问他,他才约略说了几句,吓得老夫妇惊魂无措,一面延医调治,一面分付他好生静养。自是以后,不许再捧那牢什书本子。林焕华也觉得性命要紧,方才依着父母的话,暂且将那些闱墨束之高阁,一直延至次年春间,始觉渐有转机。 林杰家中本来请着一位西席先生教他两个儿子读书。那位西席先生却是闽中耆宿,道德学问卓然表表。因为与我这书中没有甚么关系,老先生的名讳我也不再去替他表明,转淆读者耳目。当初那些做人家西席的却与近来时髦不同,决不是一味敷衍东翁,哄骗学生,只图一年混他几百元修金;至于这学生将来成材与否,他却概不过问。这位老先生却是尽心教育,爱着这林焕华刻苦用功,他也一毫不肯松放。 自从焕华得疾之后,林杰倒也没有甚么别的意思,转是林氏夫人啧有烦言,说:“好好一个体气健旺的孩子,硬生生的被他先生督责太严,以至逼出他的病来。若是我这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不叫这老货偿我儿子的命,我定然不活在世上。” 林氏夫人虽然有这些不讲情理的话,也不过是在闺房以内说着出出闷气罢了。偏是他那位第二贤郎,名字叫做林耀华的,积伶不过,听见他母亲说着这话,他其时也不过才十五岁,便趁这个当儿,指手划脚向他母亲冷笑道:“可是的,我在先告诉过妈的是些甚么话,妈总是骂我,说我扯谎。妈如今也明白过来了。那老猪狗简直也不是教书先生,翻起两个白眼珠儿,与活强盗一般无二。哥哥起初没有病的时候,他逼他念书也罢了,或者是他的好意;至于哥哥已经病得不成猴子头了,妈也曾分付爹去告诉老猪狗,说停几时再叫哥哥念书罢,单教耀儿读读《三字经》也好。那里晓得那个老猪狗毒得像蛇一般,除得拚死拚活同我做对,一般的还逼着哥哥在夜里躲在他那牢床上,点一盏油灯瞒着别人念书。可怜哥哥那时候念得上气不接下气,只管一口一口鲜红的血,吐在那老猪狗白帐子上。那老猪狗却也不嫌腌臜,还望着哥哥发笑。我也猜不出那老猪狗是安着甚么心儿!我虽然坐在书桌旁边,我就很有些不大愿意。” 耀华一面说,一面拿眼去偷瞧他母亲脸上气色,觉得他母亲颇以自己的说话为然,并没有嗔责的意思,益发快意。又嬉皮癞脸的简直坐向他母亲膝上去,用一只小手摸他母亲下颏,笑问道:“妈呀,你这地方为何没长着胡子?我看妈凡事都同我的爹争强,爹有的物件妈都有,我笑妈这胡子却输给爹了。妈几时索性再同爹大闹一场,逼着爹分些出来,安在妈这地方也好。” 这几句话,早引得满堂的婢仆都失声大笑起来。林氏夫人又是生气,又是好笑,轻轻用手掌将耀华那只手击得一下,骂道:“糊涂畜生,越说越不成话了,还不替我快滚下去,我这身上禁得起你这般揉搓!” 耀华便趁势向地上一跳,见人笑他,他也呆呆的望着人笑,又用两只手圈起两个指圈儿套在眼睛上面装鬼脸子。林氏夫人笑道:“刚才说的话,倒还像个明白道理的。” 耀华猛然听见他母亲加着他这奖语,心花怒放,便不再装鬼脸子了,重又正色说道:“妈呀,像哥哥这病,妈还想他好呢,还是想他不好?” 林氏夫人笑道:“这孩子又来胡闹了!你哥子自从得了这病,我成日夜的焦烦到甚么田地?巴不得他立刻硬朗起来我才欢喜,怎么会不望他好呢!” 耀华拍手笑道:“妈何不早说,若是真个望哥哥病好,我倒有个绝妙药方子,只须吃一剂,包哥哥硬朗起来,更不消用第二剂。” 林氏夫人一时转被他这话朦住了,又看他这般正言厉色,料想不是顽话,忙立起身来问道:“好儿子,你有甚么药方子可以吃得哥哥病好?你为何不早说?好在如今还不甚迟,你可记得明白是那几味药,快说出来,我叫人到药铺子里赶紧配去。” 耀华忍着笑,说道:“这味药,铺子里却没有,却好出在我们家里,只须妈去分付一声,叫我们书房里那个老猪狗赶快回去。老猪狗回去之后,哥哥病如不好,你们只管骂我。” 耀华一面说,一面嘻天哈地的大笑。猛不防他父亲林杰靴声秃秃的已打从外面走入来,耳边也隐约听见一两句,还不很十分明白,便含笑向身旁一个仆妇问:“二少爷在这里同太太讲甚么这样高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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