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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是的呵!这真是岂有此理呢!我不晓得,他原来是刘先生你提拔的……”

  “可不是吗!没有我刘福奎,哪还有他李盛才呢!等我见他面的时候,我一定要骂他一顿!”

  “刘先生!这倒不必呢。朋友的感情要紧,可不是吗?现在我们且说一说正经的事情。刘先生,我问你,李盛才同你说起张应生的事情吗?说过?我并不是张应生的什么好朋友,张应生的死活,对于我也没有什么相干。老实说一句,他干那种什么不法的事情,我很是反对的。我所以不告诉李盛才,张应生住在什么地方,那是因为我讨厌李盛才的原故。现在倘若刘先生你要知道的话,那我可引你去……”

  “呵!那真是好极了!阿贵!有赏呢!我们费九牛二虎之力,总是找不到他住在什么地方,现在你带我去,那是好极了!你至少可以得到二十块钱的赏钱!”

  “赏钱不赏钱,我倒不在乎,”阿贵冷笑一下,很平静地说道:“不过请你别要告诉人这是我说的。”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请你就带我去罢!”

  “不过现在他们在开会。我可以先带你到他们开会的地方去。刘先生,他们这些人真聪明呢!他们现在不在屋内开会了,一大批人在屋子内,总是有危险的。现在他们到旷野无人的地方开会。S园的后边,那里就是他们常常开会的地方。现在你愿意去偷偷地看看吗?我们可以装着走路的人……”

  “好极了!我们就走罢!”

  他们开始向S园进行,并排地走着谈着。这时阿贵的一颗心是很平静的,而且能很机敏地找出许多话与刘福奎说,说得刘福奎毫不相疑,信以为真。阿贵觉得这对于他自己,简直是很意外的事情:阿贵素来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现在为什么能有这些话说?他这时心中的打算是怎么样想出来的?……阿贵不禁觉得有点奇怪了,就好象他现在已经变了别一个人,不是先前的阿贵了。这是因为什么呢?阿贵忽然变成了一个很聪明的人,真是怪事!

  已经走到田禾的中间了,四外绝少人影。野外的旷阔,田中禾色的青葱,南风的温和,这一切使疲倦的阿贵快畅得许多,不禁一时地为野景所引诱住了。阿贵这时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似乎领略到自然界的秘密,倘若他会做诗,那他将吟出来很美丽的诗句。但他是一个普通的,没受过教育的工人,就是有诗意也表现不出来。他只会说出一个字来:好!好!

  阿贵几几乎把他的同路者忘掉了。为什么他要把这个侦探引到旷野来?他将怎么样对付这个侦探?……一瞬间他几几乎都忘掉了。他这时只感觉得自然界的美丽。过惯工厂生活的阿贵,很少与空旷的自然界接触过,现在偶一接触,他便感觉到那说不出来的,令人神往的神秘。

  “阿贵!如果我们能破坏他们的机关,能把张应生捉住,那我们一定要得到很多的赏钱呢。你的工也可以不做了。”

  阿贵对于自然界的领会,一瞬间被刘福奎的话所妨碍了。他即时便想起来了自身的任务。他原来今天到旷野来,并不是为着来领略自然界的美丽呵!……他听了刘福奎的话,不禁暗暗觉得好笑。破坏机关……把张应生捉住……赏钱……我的乖乖!今天阿贵请你去领赏罢!

  “这些事情都要靠刘先生你了。我阿贵不过来帮帮你的忙罢了。”

  刘福奎听了阿贵的话,一双贼眼快活得要合拢起来了。“阿贵!你真是一个好孩子呵!”

  阿贵回他一笑。

  “刘先生你前走罢,我要小便。”

  阿贵小便后,顺手将地上的一块拳大的石头拿起来,——刘福奎只顾前走,毫没觉察到这个。阿贵赶上几步,对准刘福奎的头部拚命地掷去,不巧只中了刘福奎的右耳。刘福奎回过头来,即刻用手向腰间摸索手枪,口中狠狠地骂道:“你这小王八羔子,你敢算计你老子吗!”

  刘福奎已经将手枪拿出来了。阿贵见势不对,不禁有点慌张起来:怎么办呢?跑吗?来不及了!……阿贵情急起来,也只得连忙将卷在小褂子内的手枪拿将出来。这时阿贵并没来得及想到这支手枪能否放得响,便举起来向着刘福奎就放。只听啪的一声,刘福奎已经应声而倒了。阿贵的手枪恰击中了刘福奎的胸部……

  阿贵打死人了,但是阿贵不能即刻就相信真正地把刘福奎打死了。难道说他王阿贵,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孩子,从前连一只小鸡都没杀过,现在居然能这样容易地打死了一个人?阿贵实在有点不相信自己!转瞬间不过经过了一场幻影也似的,阿贵并没感觉到真的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实。但是刘福奎却真的死了!……过了一两分钟之后,阿贵慢慢地,不十分坚决地,走到刘福奎的尸身前,过细地审视了一番,见着刘福奎真是死了:面色变成了惨白,白夏布长衫的胸部呈现着殷红的血迹,四肢连动都不一动。刘福奎真是死了!……

  “为什么他的手枪放不响呢?”等到见着躺在地上的刘福奎右手里的手枪,阿贵不禁有点奇怪起来了。于是躬起腰来将手枪拿起一看,原来是一只空手枪,内里没有装着子弹。阿贵不禁长长地吐了一口长气,心中暗自庆幸:这大约是沈玉芳和李全发在天之灵罢。他大约今天应该死在阿贵的手里。

  阿贵杀死人了!阿贵这时的一颗心应当很剧烈地跳动。杀人是何等非常恐怖的事情!但是阿贵很平静的,丝毫不感觉到有什么恐怖,宛如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这是何等地奇怪呵,连阿贵自己也不明白这个道理。阿贵大约还记得:那是今年的清明节,阿贵的爸爸和妈妈费了几番的讨论,决定将家中所养的一只鸡杀了过节。这对于阿贵的一家,简直是一个很大的纪念日!杀鸡过节,这是从前所没有的事,但是今年却开了一个创例!尤其阿贵的小妹妹,因为这件事情,直喜欢得跳将起来。阿贵当然也是很喜欢的。

  “阿贵!你把鸡杀了罢。”

  阿贵的母亲命令阿贵执行杀鸡的任务,阿贵的一颗心不禁跳动起来,但又不好意思拒绝。阿贵已是快到二十岁的人了,难道连一只鸡都不敢杀么?那末,他有什么用处?他应当活活地羞死呵!……结果,阿贵是做杀鸡的预备了:左手拿着待死的,极力挣扎的鸡,右手拿着菜刀,预备就放在鸡颈子上面去。但是奇怪,菜刀只是不听阿贵的命令,几几乎在阿贵的右手中要摇落下来。阿贵试几试,但终于没有下手。他的一颗心是那样跳得厉害!……

  妈!我不敢杀,请你来杀罢!”

  阿贵最后这样很难为情地向他母亲说了。这是过去不久的事情。一个连鸡都不敢杀的人,现在为什么居然能杀人?为什么杀死了人之后,一颗心毫不感觉到一点恐惧呢?奇怪!这个道理连阿贵自己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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