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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已经到了门口了,怎么办呢?敲开门进去罢?也许张金魁这时坐在客堂里,也许睡着还未起来,也许搂着小老婆说笑……既然来了预备打死敌人,既然到了敌人的门口,不进去还有何说!阿贵知道自己不应当再有什么踌躇,时机到了,还待何时?但是一颗讨厌的跳动的心愈加跳得厉害,似乎要冲出胸膛的样子。阿贵三番五次地想举起手来敲门,但手就同被谁个捆着了也似的,总是举不起来。阿贵觉得有点奇怪了:为什么现在一点儿勇气都没有了呢?已经预备好了的勇气,难道都飞跑了不成吗?怪事!怪事!……

  “也许我的手枪放不响呢。”忽然飞来了一种思想,将阿贵吓退了一步。“放不响,岂不是糟了吗?我又没试过,我怎么知道它能不能放响呢?我应当先试试看!……”阿贵如得了救也似的,很欣幸自己现在能够忽然想到这一层,否则,说不定要误事。忽然阿贵听见门内有人说话,他没有来得及辨明这是谁个的声音,便很迅速地走开了。这时卖馄饨的依旧敲着竹板,小孩子们依旧玩着,那个倚着后门的女子依旧望着他们。但是在这几分钟的时间内,阿贵的脑筋起了无数层的变化的波纹。

  “我以前为什么没想到这一层呢?险些儿误了事!……”阿贵走出弄堂口的当儿,这样很庆幸地想着。他很记得吴阿兴的事情,吴阿兴就是因为手枪放不响,把自己的命送掉了。吴阿兴是张应生的朋友,一天大家决定他去暗杀奸细刘大胖子,他也就很欣然地领了使命。在路中他遇见了刘大胖子,如猪猡一般在街上慢慢地行走。吴阿兴高兴的了不得,机会到了!机会到了!他尾随刘大胖子至T路转角的当儿,便赶上几步,举起手枪就对刘大胖子背心放去,可是一扣也不响,两扣也不响……巡捕到了,将他很平安地捉去。你看,这岂不是冤枉吗?这真是活活的冤枉!吴阿兴被枪毙的时候,阿贵还为他洒了几点眼泪。阿贵很清楚地记得这件不幸的事情。但是谁个又能断定阿贵不再蹈吴阿兴的覆辙呢?菩萨保佑,阿贵现在想到这一层了,阿贵决不会做可怜的,冤枉的吴阿兴第二!

  阿贵决定走向郊外僻静的,无人的地方,去试一试手枪到底能放响不能放响。若能放响,那是再好没有的事了,那简直是沈玉芳和李全发在天之灵!若手枪的机器坏了,那时也只得再想别的方法。难道说就没有方法结果张金魁一条小狗命么?张金魁应当被阿贵打死,因此阿贵也就应当找得出打死张金魁的方法!

  阿贵走到了一个旷场。在旷场上聚集了很多的男女,围看北方人的把戏。叮当哐咚的锣鼓声,引诱阿贵也止了步。一种好奇心,也许是一种小孩子式的好奇心,将阿贵引进了人丛,看看玩的到底是什么把戏。阿贵平素最喜欢看把戏,看那种神奇奥妙不可猜测的把戏:明明是一个箱子,把两个小孩子放进去,再翻过来看,便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明明坛口子没有小孩子头大,而小孩子能够钻进去。明明是一个空壶,而能忽然倾出水来或酒来……这岂不是怪事么?这岂不是神奇奥妙不可猜测的事么?阿贵曾经为这些怪事困惫了脑筋,总是想不出这里的底蕴来。今天无意中他又遇着玩把戏的了。他知道他有重大的任务,不应当在此把戏场中勾留,但是想总是这般想,而他的两条腿却自然而然地在人丛中停下了,不受他理性的调度。

  眼前是很惊人的一幕:场中放一张木桌,木桌上放一个木制的八角圆圈,圆圈上环插着密密地刀尖向内的锋利的小刀,中间形成一个圆圈,约略有一个人身圆径的大小。这时只见一个人赤着胸膊,如燕子一般,飞也似地穿过圆圈,没有受着一点儿微伤。阿贵不觉暗暗地惊奇。他想道,稍微不当心一点,那这个穿刀的人岂不是要死在小刀尖上吗?……真是好本事!

  阿贵抬头向周围的现象一看,觉着对面站立着的一个穿着白夏布大衫的,身量很大的人,只将目光射到阿贵的身上,似乎对于阿贵非常地注意。阿贵有点奇怪了:“为什么他对我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难道说他认得我吗?奇怪!……”阿贵重新将那人审视一下,好象面貌又有点认识。经过一两分钟的沉思,阿贵记忆起来了,“原来是他!原来是李盛才的朋友!听说他现在充当秘密稽查……”阿贵觉到有即刻离开把戏场的必要,便从人丛中走将出来。那人见阿贵走开了,便也就尾随而来。阿贵走了十几步之后,回头看看,见着那人尾随着自己来了,便觉悟到事情有点不妙。也许阿贵与李盛才的事情,他已经晓得了,或者他现在正在侦探阿贵的行踪,想对阿贵有什么不利……阿贵始而想跑,但即刻便觉到这是无益的事情。距离非常地近,而且倘若那人将警笛一吹,则阿贵无论如何是难于逃脱。“怎么办呢?事情是完了!呵哈!就是这样办罢!……”忽然情急智生,阿贵找到了出路!阿贵在几秒中大大地聪明起来了!阿贵现在要玩一玩手段了!

  阿贵将脚步停住了,以待那人的到来。阿贵将惊慌的神情隐藏起来,很镇定似地表现出从容不迫的和蔼的笑色。那人走到阿贵的跟前了,一双贼眼很逼紧地向阿贵的身子上下闪射着。

  “你先生,我似觉有点认得。”阿贵迎将上来,这样带着笑地说。

  “是的,我也认得你呢。”这位侦探很冷淡地,同时又是很讽刺地回答阿贵。

  “不过我忘记了你先生贵姓。你是李盛才的朋友,可不是吗?”

  “你忘记了我姓什么,我却没有忘记了你姓什么,不错,李盛才是我的朋友,一点钟以前我还见着了他呢。阿贵,你真英雄呀!你居然能打李盛才,你的胆量倒不小呀!”

  “他已经告诉了你吗?”阿贵很自然地笑道:“我恐怕他向你说的是假话呵!我怎么敢打他呢?他现在是工会的委员,谁个敢不尊敬他!我王阿贵是一个什么人,如何敢打他呢?不过他太自大了。你先生知道他说了一些什么话吗?”

  “他说了一些什么话?”

  “说了恐怕你先生也要发怒呢。他说,他李盛才提拔了很多的人,提拔了这个,又提拔了那个,似乎也说到你先生的身上。他说,他现在是工会中的大好佬,谁个都要听他的命令,他要同谁个的老婆和妹妹姐姐睡觉,那他就睡觉,谁个也不敢说一个不字……你说这不是太吹牛了吗?太抹煞一切了吗?在工会中办事的人多着呢,你先生恐怕也是一个罢,他李盛才哪能这样瞧不起人呢?我素来看不起他,老实对你先生说!我与其佩服他,不如佩服你先生呢!我看他不如你……”

  这位侦探有点笑色了。阿贵见着这种情形,知道他已上了自己的钩,便更佯做诚恳的样子,继续说道:

  “他答应我找这事做,找那事做,我看都不过是吹牛,没有一句可靠的话。若是你先生答应替我找事,那我一定相信你,但是他李盛才,哼,只有鬼相信他!如果你先生要我做什么事情,那我一定去做,连一个不字都不说。可是李盛才想教我做一点事,那我任饿死都不干!他太不象人了!”

  “这样说来,我却错怪你了,你原来是一个好人。”侦探完全改变从前的态度,很满意地向阿贵微笑着说道:“真的,李盛才也太吹牛了。他没有我刘福奎,还有今日吗?他说他提拔这个,提拔那个,其实他是我刘福奎提拔的呵!他不但不感谢我,而且在旁人面前吹牛,这真是岂有此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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