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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腊戌和新腊戌(3)


  【新腊戌之役】

  三月七日早上,我坐战车营赵营长的小指挥车到他们的宿营地。当时我并没有随同他们去作战的企图。

  他们露营在南姚河的北岸。芦草丛里,纵横摆着几十部轻战车和中战车,炮塔上用红白漆料涂着狰狞面目,装甲上楷字大书“先锋”“扫荡”和许多耀武扬威的字句,顶上天线杆挂着战旗。挑战的色彩多么浓厚!这几个月来,他们的战斗技术大有进步,而战斗精神越来越近乎“猖獗”了。

  孙明学连长和我们握手。这位连长,一口长沙语调,一副红红的面孔。昨天下午,他还在老腊戌和新腊戌之间纵横驰突,入暮回来,马上督导官兵擦拭枪炮,检查机件,装填油料,整备弹药。昨天他自己的乘车被炮击,无线电天线杆被打掉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继续指挥他的战车群作战。昨天晚上,他们全连官兵顶多不过在满天星月和寒风冷露的草地上一躺,现在,他们又准备今天的战斗了。

  昨晚,他们有两部中战车被击伤:一〇一号的惰轮扁了,三十四号的支重轮被打掉了一个。两部车子上的人员都在步兵线外彻夜(因为天黑路远,没有其他方法)。现在他们派三部中战车上去,一面带给养和弹药给他们,一面支持他们,还准备待机出击。

  我一看着炮塔上的枪炮就羡慕不已,于是我问孙说:“我也去一个!”他说:“好吧!”就叫一二八号的副驾驶手下来。这位副驾驶手,我真对他不起,他满不高兴地怏怏将无线电耳机和发声带交给我,一个人跑到草堆里去睡觉,我就拿着我的钢盔水壶和地图爬进副驾驶手座位。赵营长临时也想去一趟,他跑到十四号里面去了。

  我们三部战车,十四号领先,十一号居中,我们在后面,排成一路纵队前进。沿途的灰土大得不得了,戴上防风眼镜还睁不开眼睛,许多灰粒跑到鼻孔里不仅使鼻管奇痒,还使喉管以上感到刺痛。我再把耳机挂上,声音倒很清楚,里面的声音说:“十四号,十四号,我是十一号,我是十一号,你走错了,你走错了,你应当走右边上渡口,你应当走右边上渡口!”果然,我们绕到上游的渡河点时,绕得太多,后来在一处空地里倒了一个头才转回来。

  马上有一个问题使我疑虑不已,他们的车子在右侧方摆了一个汽油桶,完全暴露在外面,要是给敌人一炮打中了,我们岂不是自备火葬的燃料?到渡河口附近我们车子熄了火,我问驾驶手左伯春灭火机在哪里,他反问我为什么要灭火机。我说恐怕绑在外面的五加仑油箱着火,他笑着:“呵,那不是汽油,那是给他们前面的人喝的开水。”他再把车子发动,我们在铁桥附近渡过了南姚河。那时候我心情平静。一面想:中战车真好,要比轻战车少好多颠簸。

  ***

  车子在一条牛车路的左右走着,我把地图对照地形,知道我们的路线完全贴着腊戌以东的山麓。起先,我们距滇缅路一千五百码,后来慢慢折向西南,隔公路愈加近了。这一片地区内,都是半遮蔽的灌木林和完全暴露的耕地,中间有几棵大树,地图上还有一根小黑线表示这里有一条浅沟,但是事实上浅沟的宽度有十几码。我们曲折地走着,到老腊戌附近,才超越过这条浅沟。这时候我们在耳机里听到排长向孙连长报告:“我们过了第二道河,我们过了第二道河,到老腊戌了,到老腊戌了。”

  老腊戌有很多房子,虽然给机关枪打了很多洞,但是还没有完全破坏。附近有几所房子,围墙、园门、屋檐都是国内的式样,旁边也种着一丛丛的竹林,大有江南风味。昨天晚上,陈团长的第二营才攻到这里,沿路我们看到几个步兵踞在芦草下的工事里,他们的姿势那么低,我们就从侧后方上来。不仔细都不能发觉他们的位置。

  后面自动炮架上的炮弹倾箱倒箧的在我们右侧方爆炸,照地图上看,都在新腊戌西北几座高地上,恐怕今天曾长云营长还有一场激战。我们的前面却还静悄悄的没有战斗。

  绕过一个小村庄,看到三十四号。三十四号的人看到我们来了,都从车底下跑出来。十四号又用无线电指示:“留一个机工,留一个机工在这里,分一半给养与水给他们,分一半给养与水给他们;你们快点跟我上来,快点跟我上来。”我们遵命照办,这一次我更看清楚了,绑在前面的油箱装着开水,不是汽油。

  车子再继续前进,十四号叫我们成梯队,他自己在前面,我们在右后方,十一号在左后方。队形隔公路只有二三十码,看到公路上有一座白塔,我们大家心里明白:“脱离步兵线了。”我们三部战车都没有放掩盖,为了遮蔽敌眼,大家都钻着灌木林前进。地面并不很平,我看到左伯春很吃力,随时要摇动左右操纵杆,有时候还要用倒档。车长孙鹏站在炮塔上指挥,唯恐车子掉在芦草丛里的深坑或者污泥地里去了,有时候他很着急,就在无线电里叫:“左伯春,向右,快向右一点!快!右边在哪里你都不知道!”

  我也并不痛快,车子尽向灌木丛里走,很多小树枝都晒干了,履带一压过去,树尖变成了半寸长的木屑,一跳就跳到我衣领里面。灰尘比我吸进去的氧气还要多。又走了七八分钟,才到一〇一号的停车位置。

  一〇一号的附近比较开阔,我们开到附近,孙车长告诉我们,这芦草边再上去一千码,就到了新腊戌。我想看看新腊戌,但是极力看去,只看到两间草房子,看不到街道。

  “敌人的炮来了!”

  果然,弹头波越来越近,四周空气一紧一松地在画圈子,然后在我们一百码后面突然爆炸。“赶紧把车子隐蔽起来,敌人的观测所就在山上!”

  孙鹏、左伯春和我赶紧跳上车子,像松鼠一样快,左伯春把车子一直开到灌木丛里深进去二十码,才把车子熄火。这时候我们又听到敌人的弹道波在空中画圈子,这次圈子画得比较大,炮弹落得比较远一点。

  又有四五发炮弹在我们后面好像我们越过那条浅沟的地方爆炸。但是他这一射击,给我们联络机看到了,我们重炮马上吐出一百磅左右的“大铁筒”去制压。我们听到“大铁筒”在腊戌后面的爆炸,真是撼天动地。

  ***

  赵营长在一〇一号车子附近。有两部轻战车早上出去侦察新腊戌的敌情,这时候到达这里,他们几个人研究敌情去了。我们没有事做,听到敌炮被制压了,胆子又大起来,慢慢跑到车上站在炮塔上,指手画脚地看新腊戌。

  我刚从芦草里伸出头来,看到山顶上的几间房子,忽然觉得不对,敌人的弹头波又来了。并且听得非常清楚,正对着我们越来越近,弹着一定就在我们的位置,马上要和地面接触了,我直觉得今天可糟了,慌急之中我向副驾驶手的圆洞里跳,我还只跳了一半,耳鼓里来了一下开天辟地的大震动:“康!”接着是一阵轰轰轰的声音,烟硝塞鼻。

  这发炮弹掉在我们正前方二三十码,幸亏前面是芦草盖着的深沟,我们叫这条深沟做救命沟,要不是它,我们现在最低限度是躺在医院里。

  “敌人炮兵还有这样的厉害呀?”我的头上在跳洞的时候被掩盖边擦去了一线皮,我们不敢再伸头看新腊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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