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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秉忠(愣住)还没有?

  龚静仪听说他昨天夜里打牌打到三点钟。

  孔秋萍(专好戏弄他)可怜儿,你找他有什么事?可怜儿?

  陈秉忠(怕孔继续戏弄他)我们不玩笑。

  [陈连忙走下。

  孔秋萍(追到门口)可怜儿,可怜儿!(回转身得意地笑)这个家伙!

  谢宗奋我觉得我们大可不必这么“可怜儿”“可怜儿”地叫他。我们现在并不比陈秉忠不可怜!

  况西堂(怕二人争起嘴)是不是又为要药的事,他来?

  谢宗奋当然。丁大夫催药,陈秉忠就找人,而我们的马主任就照例躲着,避而不见。

  况西堂你知道昨天丁大夫自己又到这里来催一次?

  谢宗奋哼,那有什么用,马主任替院长买米卖米还忙不完,哪有工夫管这些事?

  龚静仪(忽然)刚才丁大夫又派人找院长太太要铁床呢。

  孔秋萍怎么,那张病房的铁床还没有还?

  龚静仪嗯。

  况西堂我们院长夫人呢?

  龚静仪(含蓄而幽默地)我们院长夫人还是那个派头。

  况西堂怎么?

  龚静仪(自己觉得说话十分俏皮)还是给她一个“相应不理”。

  况西堂你别说,像丁大夫这样倔强的女人我倒是第一次见到。

  孔秋萍(手一摇,洋洋得意)嗯,头痛,头痛,我一见她就头痛。她看见我不顺眼,我看她也头痛。(头一扬)高做,目空一切,简直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况西堂(老气横秋)唉,年青,刚到机关来,又是个妇道——碰几次钉子就好了。

  龚静仪(正刺着痛处,立刻似笑非笑地)“妇道”怎么样?女的难道就不是人了?

  [况见闯了祸,便不再做声。

  孔秋萍(不识时务,还在打趣)况先生,(指龚)她们女人们都这样,批评不得,我们先生们说一个,她们女人们来一群。

  龚静仪(翻了白眼)孔先生,我不跟你开玩笑。什么“女人”“女人”的。这个称呼顶难听了!

  (孔秋萍顿然扫兴。于是大家都静默不言,外面单调地传来弹棉花的声音。——这时由右门走进来一个绷布缠着手的伤兵。

  伤兵(立正,河南口音,很有礼貌地)劳驾,这里可是××医院?

  龚静仪医务室在前院,你走错了。

  谢宗奋(站起来)你是新来的么?(走过去)

  伤兵嗯,俺们刚从宣城前线上下来的。

  谢宗奋你有伤票没有?

  伤兵有。(掏出两张黑污的白布包的硬纸片)

  谢宗奋(看了一看)怎么,两张?

  伤兵有一张是机关枪连第七连上一个小弟兄的。

  谢宗奋(读)十九岁,徐——伤兵(帮着看,憨直地对谢笑了笑,抱歉的样子)看不出来了,上面都是血。(从谢手拿回来,在纸上吐一点唾涎,大手在上面擦了擦,又憨厚可爱的笑起来)不成,看不出来了。(指伤票)就是他。俺在路上碰见,把他带下来的。

  谢宗奋这个小弟兄在哪里?

  伤兵在大门口——大腿上来了一炮弹,半个月了,看式样挺危险。

  谢宗奋我带你到前面医院去。

  伤兵好。(走了一步,仿佛很关心他,拉着谢)喂,这院里可有个丁大夫?

  谢宗奋你认识她?

  伤兵(摇头)不,俺们到后方来,一路上听着弟兄们说。

  谢宗奋她在这儿——怎么?

  伤兵那——这个小家伙运气!

  谢宗奋为什么?

  伤兵他这条腿算有了救了。

  (老范由左门拿签到簿上。

  范兴奎谢先生,院长说请您把什么表册早点赶好。

  谢字奋哦。(伤乒还候在那里)

  况西堂算了吧,大家跟他赶一下。说这两天有个什么“视察专员”要到。真到了,连个表册都没有给他看的,你想院长还算办的什么公?

  谢宗奋老范,你带着这位伤兵同志到前院找丁大夫去。

  范兴奎是。(把签到簿放在桌上)

  谢宗奋哦,伤票在这里。(交给老范)对不起,同志。

  伤兵(立正)谢谢。

  [老范与伤兵同由右门下。

  孔秋萍(目送范出门)混蛋!(立起)这时候才把签到簿找来。

  (想去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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