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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大家听得摸不着头脑,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沐天澜站起来,依言到外屋吩咐家将研墨,又寻着了老苗子,把罗刹夫人索布的话说了。老苗子奉命唯谨,一阵风似的跑到别家去,少时抱着苗人纺织的两疋白纱布,交给沐天澜,回到里屋,便问有何用处。

  罗刹夫人道:“回头墨磨浓时,你替我在每疋布上,写十个大字,便是‘观音大士捉拿逃妖罗刹’几个字。字须写得大大的黑黑的,要使人远远便瞧得出来。没有大笔,胡乱用破布破帚便可。”

  桑苧翁大赞道:“妙极,妙极!此举好象治病的大夫,先抉病源,然后对症下药。”

  罗幽兰道:“我也有点明白了。这是以毒攻毒,以鬼画符对付鬼画符。现在我们两人是观音大士身边的金童玉女,要恭聆降妖的敕令了。”说罢,格格的娇笑不止。罗刹夫人也笑道:“不用笑!你自己瞧瞧,还象玉女么?象个玩皮的野小子了。”

  她说了这句,突然笑容一敛,转脸向沐天澜说:“你再替我填写两张调兵的密札,分送老虎关和大理的守将。不必细写,只要说明苗匪在这几天内,内部定有变动,非但攻不了大理,也绝不会窜扰老虎关,老虎关上只要多插旗帜,作为疑兵,便可无事。符札一到,迅速拨调大批精壮军弁,移驻南涧,以壮声势。如果望见蒙化城内火起,务必大张旗鼓,佯作攻城之势;如探得苗匪出城逃窜,不必拦截,乘势克复蒙化。蒙化一经克复,弥渡便可唾手而得。这是对老虎关尤总兵说的话。

  至于大理方面,只要通知守将,多派谍报,探取军情。

  如果了望蒙化起火,立时率兵出城;做出和南涧官军,取腹背夹攻之势,不必真个远离城关,以免有失。这大理的符札,也找尤总兵设法投递。老虎关通大理的官路,虽然弥渡已失,但苗匪究竟乌合之众,志在劫匪,不谙军机,定有捷径可以绕道到大理去。这两封公事,明天午前你得亲自带着,到南涧一趟,和该镇领兵的官儿秘谈一下,叫他立时派干弁驰送老虎关,可是不能泄漏我们的内情。而且你得想好应说的话,回来时不要把来去方向,落在官军眼中。今天你只要替我写几个字,旁的事你不用管了;可是那两疋布,今晚便要用它,你就替我大笔一挥罢!”

  沐天澜深知她性情,绝不寻根究柢,拿着两疋布到外屋写字去了。

  罗刹夫人向桑苧翁说道:“晚辈昨夜到了榴花寨,虽然苗匪首脑已经离去,可是寨前寨后一点形势和平日布置,也看得出一点大概来。象榴花寨这点基业,还比不上金驼寨龙家的规模,沙定筹凭这点小小基业,居然敢犯上作乱,真是丧心病狂。传到省城,不知怎的渲染,认为火已燎原。其实照大处观察,沙定筹没有白莲余孽鼓动迷惑,未必敢占据城池;一半也是平日地方有司,软弱无能,养痈贻患。大约只要把几个白莲教余孽压服下去,沙定筹便无能为。所以晚辈预先布置了一着闲棋,叫老虎关、大理两处官军,虚张声势。万一我们成功,他们也可不劳而获,铺张扬厉的表一下克复失地的功劳;骨子里却是叫官军们明白是沐府的力量。而且使他们惊奇一下,猜不透沐府用什么法子,能够不动声色剿住了方张之寇,以后对于沐府,总可保全一点威信,我们也不致白费精神。

  话虽如是,我们究有几分把握,晚辈此刻也未敢自信。

  今晚老前辈替我们镇守大营,晚辈和兰妹还得亲到育王寺侦察一下,顺便把写好字的两疋布带去,分别挂在城中寺内的高处,先叫匪党们惊骇一下。这样,好比秀才们做文章,白布上写的十个字,好象是一篇文章的题目,紧接着照这题目做下去。文章的好坏,还得看我们文思灵活不灵活,还得触景生情,随笔润饰哩。”

  桑苧翁大笑道:“一定是篇好文章,我得从头至尾细细拜读。可是笑话归笑话,你们两人今晚能够不露面才好;兵不厌诈,不要一下子开门见山,被匪徒们摸着门路。再说,匪徒突然发现了两疋布上的惊人大字,定有一番骚动;尤其是那个妖尼,定要想法查究来源。却叫匪徒们捕风捉影,无迹可寻,然后我们出奇制胜,突然一下子制住他们。不过怎样才能够一下子制住他们,还得今晚你们暗中查勘明白了,才能对症下药哩。”

  罗刹夫人两只洁白的玉手,轻轻一拍,点着头说:“老前辈一语中的,这便是今晚我们暗探育王寺的本意。”

  大家商讨停当,日已下山。西面山角一抹晚霞,叠叠的金紫光辉,映得窗外花畦和茸茸草色,也浮着一片异彩。桑苧翁飘然而出,大约也被窗外溪山清幽之景所吸引,去到门外舒散筋骨去了。

  沐天澜正在外屋,凝神壹志的在那儿写布上大字。两女不去惊动他,自顾自在里屋喁喁密谈。罗幽兰把自己怀孕一档事悄悄的告诉她,请她想个办法。

  罗刹夫人笑道:“我的小姐,我和你一般都是外行呀!这种事,便是请教诸葛亮,也是一筹莫展。你不是愁肚内有喜,你是愁没有开张,没法出货。其实你是多虑,你们这样恩爱,早晚胶在一块儿,大约沐府上下谁也瞒不过,顺理成章的让他出来,谁敢说不是沐二公子的孩子呢?我们这种人,只讲天理人情,不讲虚伪的礼法,只要我们自问是情理上应有的事,一毫都不用顾忌。不过女人偏有这档麻烦的事,实在做女人的太吃亏了。”说罢,一想自己也是女人,难免也有这麻烦的事,不禁笑了起来。

  罗幽兰娇嗔道:“人家求教你,你不替我想法子,反而取笑起来了。”

  一语未毕,沐天澜写好了字,刚一步迈进屋来,问道:“你们笑什么,我也乐一乐。”

  罗刹夫人朝他瞟了一眼,笑道:“喂!你懂得‘乐极生悲’这句话吗?我们正在说你乐出来的祸,你倒还想乐一乐哩!”

  说罢,撇着嘴,笑得百媚横生。

  罗幽兰却又笑又羞,飞红着脸笑骂道:“呸!做姊姊的,亏你说得出口。”

  沐天澜也觉悟了说的是那桩事,却痴痴的望着两人,饱餐秀色。罗刹夫人向他招着手说:“你来!我对你说……”沐天澜过去坐在她身边的蒲墩上。罗刹夫人说:“今晚我和兰妹去探育王寺,你们翁婿在此看守寨基……”沐天澜拦着说道:“不行,我得同去。”

  罗刹夫人笑道:“我好意叫你在家里养养精神,你倒不乐意了,傻子,你知道我带来只有四头人猿,三个人两个竹兜子,没法抬呢!再说,叫老前辈一人在此也应该让你陪着他呀!”罗刹夫人这样一说,沐天澜才没有话说,却又问道:“今晚你们回得来么,你昨晚定然一夜没睡,你自己也得养养精神呀!”

  罗刹夫人脸上不断的媚笑,一对秋波,盯在他脸上,半晌,才说道:“你放心,我不碍。今晚不和匪徒见起落,也许不到天亮就回来了,事情完了,回家去再睡舒服觉罢。”说罢,眼向罗幽兰瞟去,恰好罗幽兰一对妙目,露着神秘的笑意正对着她,两人眼光一碰,不禁都笑了起来。两人一笑,沐天澜神魂飘然,不断的玩味着罗刹夫人最后说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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