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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第廿六章 九尾天狐

  蒙化小小的一座山城,原是山脉交错之间的一块盆地,地势非常扼要,为滇西滇南的交通枢纽,城内商民,苗多于汉,不过这种苗族归化较早,风俗习惯大半汉化。平日希望是安居乐业,过太平日子。自从榴花寨沙定筹率领凶悍的苗匪占据了蒙化,城内商民不论苗汉,个个都怕在脸上,恨在心头,紧闭门户,藏匿财宝,提心吊胆的盼望官军早早赶走苗匪,重见太平。可是对于罗刹二次出世的神话,以及育王寺内白莲教匪徒的鬼把戏,大半信以为真,每逢寺内罗刹圣母开坛降福之时,城内城外一般商民,这时胆子忽然大了起来。一个个捧着一股信香,耗子出洞般,成群结队奔出南门,挤进育王寺的山门,嘴上喃喃祝祷,跪求活灵活现的罗刹圣母,早点大施法力,挽救这场刀兵之劫。

  可笑这般可怜的人们,也不瞧瞧大殿月台上进进出出的圣母门徒,一个个跨刀背剑,杀气腾腾,扛着白森森梭镖的苗匪们也一样的跪在月台下面喃喃求福。求免灾祸的人和发动刀兵的人,混在一块儿同样的喃喃求福,这种滑稽的矛盾,这般商民便无法解释了。

  育王寺罗刹圣母开坛降福,总在晚上起更以后。这一天晚上,无风无雨,一轮初夏的凉月,挂在大殿上面的挑角上。

  月台下面的甬道两边空地上,排列着十几株合抱的参天古柏,柏树下面空地上已经鸦雀无声的跪了一片求福的人们,月光被柏树枝叶挡住,瞧不清树下面人们的面目。月台上和大殿门口,这时也阴惨惨的尚未点起油松火把,只几个装束诡异,看守殿门的,捧着长矛,仲翁似的对立在月台上。

  从山门到大殿口,整个鬼气森森,令人头皮发炸,尤其是柏树下面,黑压压一片人们手上信香尖上的火光,跟着颤抖的手,不住的在那儿闪动,好象无数鬼眼,在那儿眨眼睛。

  几层殿宇后面,一座十三层宝塔高矗云霄,大约年深日久,塔尖顶上,长着一丛矮树,也许还有鸟巢。月光之下,这座塔影好象一个蓬头鬼王,高高的监视着大殿树影下的小鬼们。

  据说这般跪在月台下面的善男信女平日口头宣传,这位二次降世的罗刹圣母,神通广大,不可思议,别的不说,只说大殿门外蟠在两面粗柱上的两条乌龙,平时是没有的,只要圣母开坛,山门一开,那两条乌龙便会蟠在廊柱上,伺候圣母降坛了。天上的神龙都是伺候圣母,别的还用多说吗?

  所以一般善男信女们,跪在月台下,都不绝偷偷的向殿柱上瞧。虽然殿门紧闭,烛光全无,只要瞧出廊柱上面影绰绰蟠着两条乌龙,无疑的圣母今晚必定降坛,便是跪得脚麻骨痛,也得咬着牙忍着,显得十二分至诚。这样足足跪了一个更次,才听见大殿内钟鼓齐鸣,灯火通明,当中殿门也慢慢的启开了,从大殿前面左右走廊,二龙出水式,涌出许多捧着油松火燎的人们,从殿门到月台口雁翅般排列起来。

  这样殿内殿外,已经照耀得如同白昼,也格外显得庄严神圣,只可怜大殿内泥塑木雕的如来佛和许多神祗,被这罗刹圣母鹊巢鸠占,一齐打入冷宫。月台下面一般善男信女,这时似乎也把这几尊冷佛暂时搁诸脑后了。

  这当口,月台下善男信女,个个抬起头来,预备殿口神烟起处,圣母现身。不料大家一抬头,个个从喉咙冲出一声惊喊,人多声齐,这声惊喊,可以震撼全殿!最奇的,非但台下齐声惊喊,连月台上一切值班执事的人们,也直着嗓子怪喊起来,而且个个直着眼望那两条廊柱上的乌龙。原来伺候圣母降坛的两条乌龙,身子照样蟠在柱上,龙头却齐颈斩断;两颗龙头,并挂在殿门横楣子上面。龙头上的血,兀自滴滴嗒嗒的滴下来,柱上血淋淋的头腔内,也是血污狼藉流了一地,而且腥秽难闻。

  这一来,殿内殿外乱成一团糟,月台下的善男信女,更是吓得魂灵出窍,忘记了十二分的虔诚,不由的都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有年老的,跪得发麻的,想立起却立不起,在地上挣命。这样,只见月台上人影乱窜,人声哗杂,混乱了多时,才渐渐的镇静下去,殿口挂的龙头,柱上蟠着的龙身,被人摘下来,抬着送到殿后去了。

  珠帘一动,从殿内大步走出一个非僧非道,浓眉大鼻的凶面汉子来,走到月台上,向下面大声喊道:“圣母有谕,两条孽龙,偷偷的变化人类到民间去作恶,罪犯斩条,所以圣母当众用法力处死。不过今晚法坛被龙的血所污,改期开坛,你们不必惊怕,且各安心回去。”

  这凶面汉子话刚说完,正想返身,忽见台下人们各仰头望着殿顶,又是一声怪叫,说话的汉子一耸身,跳下平台,转身一瞧,只见殿后近塔的左角上,红光冲天,火鸦乱飞,无疑的寺内失火。凶脸汉子心里一动,喊声“不好”。窜上平台,顾不得再装斯文,一跺足,旱地拔葱!好俊的轻功,两丈多高的殿宇,竟跺脚而上。

  刚窜上檐口,站定身躯,惊见塔上“哗啦”一声响,匹练似的一道白光,从塔顶窗口直挂下来;这时火光烛天,全塔纤微毕露,定睛细瞧,塔上挂下来的,是整疋的白布。布上写着斗大的字,这几个字,非但飞上了屋的汉子瞧得明明白白,便是月台下一般善男信女,也瞧得清清楚楚。一个个都瞧清了布上写着:“观音大士捉拿逃妖罗刹”。十个惊心触目的大字。

  这一下,比双龙斩首还来得神奇莫测,一般善男信女们,个个吓得瑟瑟乱抖,如醉如痴。只见月台上的人们,乱哄哄齐喊救火,涌向寺后;殿顶屋脊却有几个怪异的人,手上挥着雪亮的刀剑,窜房越脊,飞一般望寺后宝塔奔去。第一个上屋的凶脸汉子,已不见踪影,大约也从殿屋上起向宝塔去了。善男信女们中也有乖觉的,觉得兆头不祥;圣母手下,不料尽是飞檐走壁的人们,布上写的字多怪,这几个字明明是对付圣母的,圣母何以始终不见?许多疑问凑在一起,虽然说不出所以然来,却觉得其中定有说处,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几个开头往外一溜,立时大家照方抓药,一窝蜂的拔腿便逃,连许多求福的苗匪,也跟着挤出山门。眨眼之间,山门内的善男信女,走得一个不剩。万不料这般善男信女回到城内,第二天一早起来,又齐吃一惊,只见城内最高的一株大树上,也挂着和寺塔一样的整疋白布,布上十个大字,和寺塔上写的一般无二。虽然这疋布不久被苗匪移去,已十有八九瞧见的了,城内城外,谁不交头接耳纷纷谈论这件怪事。

  在这桩怪事发生的第二天清早,东方将现鱼肚白当口,龙啐图山内那个小桃源似的苗村,村民还未起身的时分,左面岗脚上面茅草亭内村中的四位宾客,已在亭内促膝密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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