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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怪叟鄺華峰與冷面天王班獨,也接著雙雙縱起,隱入夜色。

  剎那間,如火如荼的景色已逝。只剩下一片冷清清的月色,一座靜默默的華山,地下躺著一個垂危老僧、一個已死惡道,和一雙茫然似有所感的少年男女。

  薛琪、葛龍驤二人,見剎那之間,群魔盡杳,意料中的一場驚天動地的兇殺惡鬥,竟就此告終。武林至寶碧玉靈蜍,業已落入蟠塚雙兇青衣怪叟鄺華峰之手。雖然苗嶺陰魔邴浩,約定三年後的中秋之夜,在黃山始信峰,以武功強弱重定「武林十三奇」的名次,並將碧玉靈蜍歸諸武功第一之人,這般魔頭,行徑均窮兇惡極,言出卻絕無更改,到期必來踐約無疑。但臨行之時,冷雲仙子葛青霜曾一再叮嚀,此寶干係她與涵青閣主的一段恩恩怨怨,切莫使其落入群邪之手。如今一步來遲,師命已違,薛、葛二人彼此心中,均覺茫然無措,不由對著夜月空山,出神良久。

  還是薛琪想起事已至此,悟元大師尚不知生死究竟如何,招呼葛龍驤回身察看,只見悟元大師口鼻之間,均沁黑血,但心頭尚有微溫。薛琪遂自懷中取出一粒冷雲仙子葛青霜自煉靈藥「七寶冷雲丹」,塞向悟元大師牙關以內,葛龍驤並用衣襟沾濕山泉,伸向悟元大師口中,助他化開靈丹,緩緩下嚥。

  過有片刻,悟元大師腹內微響,眼珠在眼皮之內微動,葛龍驤忙道:「大師受傷過重,不必開言。晚輩葛龍驤,係衡山涵青閣主門下弟子,與冷雲仙子門下薛師姐,奉命遠道而來,相助大師。不想來遲一步,群邪雖退,大師已受重傷,碧玉靈蜍也被蟠塚雙兇奪去。大師適才已服冷雲仙子秘製靈丹,且請存神養氣,善保中元,待晚輩等徐圖醫治之法。」

  悟元大師嘴角之間,浮起一絲苦笑,兩唇微動,迸出一絲極其微弱之音,但仍依稀尚可辨出「天蒙寺……」三字。

  薛琪見此情形,知道悟元大師,臟腑已被冷面天王班獨的「五毒陰手」震壞,再加上青衣怪叟鄺華峰火上加油,劈空掌力當胸再按,受傷過重。縱有千年何首烏之類靈藥,回生亦恐無望。遂接口道:「大師且放寬心,我葛師弟少時即往秦嶺天蒙寺內,向貴師兄弟傳達警訊。大師可還有話,需要囑咐的麼?」

  悟元大師喘息半晌,徐徐探手入懷,摸出前在黃山剖蟒的那把匕首,猛的雙眼一張,似是竭盡餘力,竟欲引刀自刺左肋。薛琪眼明手快,輕輕一格,匕首便告震落。悟元大師也已油盡燈乾,喉中微響:「碧玉靈……」蜍字尚未吐出,兩腿一伸,便告氣絕。

  薛、葛二人,見悟元大師一代俠僧,如此收場結局,不禁相對黯然。合力在兩株蒼松之間,掘一土穴,以安悟元大師遺蛻。葛龍驤並拔劍削下一片樹木,刻上「秦嶺悟元大師之墓」數字,插在墳上,以為標誌。那三絕真人邵天化遺屍,二人雖然不識,看面上獰惡神情,「期門穴」上中的又是悟元大師成名獨門暗器「九毒金蓮」,知非善類。但亦不忍聽憑鳥獸殘食,遂亦為之草草掩埋。

  諸事了當之後,天已欲曙。薛琪拾起悟元大師所遺匕首,向葛龍驤喟然嘆道:「龍驤師弟,我自幼即隨恩師遠離塵俗,以湛淨無礙之心,靜參武術秘奧。除內家無上神功『乾清罡氣』才窺門徑之外,自信已得恩師心法,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初次出山便逢勁敵,方才『天璇』、『地璣』雙劍合璧的那兩招,『星垂平野』與『月湧大江』,威力何等神妙!我又加上練而未成的『乾清罡氣』,助長『青霜劍』精芒,依然傷那青衣怪叟不得,實乃窩火。眼下你我只好分頭行事,你去天蒙寺,我回冷雲谷。」說罷,薛琪飛奔而去。

  葛龍驤卻站立悟元大師塚前,久久無法平靜。他想,取不義之財,到頭來反被錢財所累。嘆一念貪慾,不知殺害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一隻碧玉靈蜍,不過靈石仙乳、萬載空青凝結之物,能治些傷毒、盲啞等病而已,竟然勾惹起江湖中無限風波。

  冤冤相報,殺劫循環,何時得了?就拿這塚中人物悟元大師來說,雖然披上袈裟,依舊塵緣未淨。不但懷璧傷身,臨死之時,還口呼碧玉靈蜍,念念不忘此物,真算何苦?只是冷雲仙子再三諄囑,此寶關係恩師與她多年恩恩怨怨,不可落入群邪之手,卻偏偏失去。薛琪又已回山,自己孤身一人,要想在三年後中秋約期之前,從蟠塚雙兇手中將此寶奪回,恐怕萬難。

  再說自己已然下山行道,闖蕩江湖,卻連本身來歷、父母姓名均不知曉。在山之時,恩師固然百問不答,大師兄尹一清也總是推稱時機未至,笑而不言。推測起來,自己定然身負沉痛奇冤,而仇人又極其厲害,師父師兄方才如此。內情難悉,委實氣沮。再加上自己與冷雲仙子葛青霜同姓,恩師又說是另有淵源;與葛仙子見面時,心頭忽然興起一種如見親人的微妙之感;葛仙子又囑咐「武林十三奇」的八邪之中,苗嶺陰魔不會對後輩出手;等找到龍門醫隱柏長青,索還那件「天孫錦」後,仗寶護身,其餘諸邪均不足懼。但若見一個瘦長黑膚老婦,卻須遠避,萬萬不能招惹。

  這一連串的莫名其妙之事,把個小俠葛龍驤,攪得簡直滿腹疑雲,一頭玄霧。腦海之中,一個個的問號,越來越大,越轉越快,越想越解不開,到了後來,連滿山林木,在葛龍驤的眼中,都幻化成了問題標誌。

  葛龍驤觸緒興愁,為前塵隱事所感,呆呆木立在悟元大師的孤塚之前,足有一個時辰。雙眼於不知不覺之中,流下漣漣珠淚,和著林間清露,濕透衣襟,胸前一片冰涼,這才猛然驚覺,抬頭一看,天邊已出現紅霞。受人之託,即當忠人之事,何況悟元大師又是垂死遺言。遂向悟元大師墓前,合掌施禮,扭轉身形,辨明方向,倚仗一身超絕輕功,根本不走大路,就從這萬山之中,撲奔終南主峰,太白山中,那悟元大師與師兄悟靜、師弟悟通遁世修行所居天蒙禪寺。

  ***

  任憑葛龍驤輕功再好,數百里的山路,究非小可,何況途徑又非熟悉,邊行邊問,到得太白山時,已近黃昏。聞知天蒙寺建在半山,攀援不久,即遙見一角紅牆。葛龍驤心急傳言,加功緊趕,霎時已到廟門。一看情形,不禁跺腳暗恨,怎的又是一步來遲,大事不妙。

  原來兩扇山門,一齊被人用掌力震碎,一塊金字巨匾「天蒙禪寺」裂成數塊,亂列當階。葛龍驤未敢輕易進廟,傾耳細聽,廟內順著山風,似乎傳來幾聲極其輕微的呻吟喘息。不禁俠心頓起,那顧艱危,雙手一揚,先用掌風把那殘缺山門全給震飛,人卻反從牆上飄然入廟。

  誰知廟內並無敵蹤,只見一個身著灰色僧衣的老僧,七竅流血,屍橫在地,一探鼻息,早已斷氣。滿殿佛像東倒西歪,一齊損壞殘缺。葛龍驤正在四處矚目,又是幾聲輕微呻吟喘息,從後殿傳來。

  葛龍驤青鋼長劍出鞘,橫在當胸,慢慢轉到後殿。順著那呻吟之聲,在一座傾倒的韋陀像下,看見一片灰色衣角,遂蹲身下去,兩手將韋陀佛像捧過一旁。下面壓著一個老僧,一見葛龍驤,口角微動,欲言無力。葛龍驤見狀,忙自懷中取出一粒恩師秘煉靈丹,扶起老僧,塞向口內,說道:「在下葛龍驤,係衡山涵青閣不老神仙門下弟子,此丹係家師秘製,功效甚宏,大師且請養神靜聽,在下敘述此來經過。」隨將悟元大師黃山得寶、西嶽遇害等經過情形,詳述一遍。

  老僧自服靈丹,神色似稍好轉,聽葛龍驤把經過情形講完,低聲嘆道:「老僧悟靜,與師弟等遁世參禪,久絕江湖恩怨。不想今日嶗山四惡中的冷面天王班獨,突然尋上門來,一語不發,倚仗絕世武學,行兇毀寺。悟通師弟因不識來人,憤他亂毀佛像,竟與對敵,交手三招,便吃震死。老僧昔年曾見過班獨一面,知道厲害,意欲留此殘生,為師弟報仇。剛剛逃往後殿,背後掌風已到。萬般無奈,凝聚全身功力,護住後心,順著掌風挨他一擊。雖然心脈當時未被震斷,但他功力過高,真氣已被擊散。班獨那『五毒陰手』,夙稱武林一絕,得隙即入,再加上這韋陀佛像一壓,穴道無力自閉,毒已攻心。再好靈丹,也不過助我暫留中元之氣,苟延殘喘,留此數言罷了。我正詫奇禍無端,此刻聽小施主之言,方知孽緣前定,在數難逃。老僧皈依佛祖,五蘊早空,寂滅原無所憾,只是我師兄弟三人,同遭劫運,天蒙一脈竟至此而斷。佛家講究因果循環,前世種因,今生得果。雖不敢稱報仇雪恨,但如此惡賊,若任其猖狂,則不知殺戮多少生靈。一般武林中人,對這嶗山四惡,莫說招惹,聞聲即將色變。唯有尊師諸大俠,冠冕群倫,能為江湖張此正義……」

  說到此處,悟靜大師又已氣若游絲,喘不成聲。葛龍驤忙又遞過一粒靈丹,悟靜大師搖頭不納,還是葛龍驤硬行塞向口內,稍停又道:「老僧此時業已魂遊墟墓,小施主何苦糟蹋靈丹?小施主既然如此古道熱腸,趁老僧一息尚存之時,想有兩事相託。」

  葛龍驤天生性情中人,見天蒙三僧遁世參禪,竟如此收場結果;佛殿之中,一片死寂殘破,觸目傷情。正在淒然垂淚,忽聽悟靜大師此言,連忙接口說道:「大師儘管吩咐,葛龍驤無不盡力。」

  悟靜大面含苦笑說道:「我師兄弟相交好友之中,功力最高之人,當要推『武林十三奇』中的丐俠,獨臂窮神柳悟非。小施主若與其相遇之時,請將此事因由相告。再者,先師曾言我天蒙寺中,有一件鎮寺之寶,就是這韋陀佛像掌中所捧的降魔鐵杵,但用處何在,未及言明,即告西歸。我天蒙一脈,至此已斷,老僧意將此杵贈與小施主,略酬厚德。因小施主尊師諸大俠學究天人,胸羅萬象,或可知曉此杵用……」

  一語未完,雙睛一閉,竟在葛龍驤懷中圓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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