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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城里有的是讼棍,一张状子送进衙门,一口咬定你行凶伤人,官司你打定啦。”

  “他们敢?阙家不怕家破人亡?”

  “阙家不敢,不会出面,但这些泼皮敢,这就是为何强龙不斗地头蛇。”

  “在下不信邪。”他强硬地说,其实心中已动。

  官老人呵呵笑,说:“好吧,你既然坚持己见,老朽不便多说。老朽也是落店的,就住在后进。如果老弟回心转意,请知会一声,老朽在城郊有朋友,伴老弟前往安顿,义不容辞。”

  “谢谢关照。”他感激地说,闯江湖的人,对表关心的朋友颇为敏感,他对这位萍水相逢的热心老人,生出三五分好感。

  刚回到房中,廓上又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房门外,叩门三响。

  他正感到心烦,信口叫:“门没上闩,进来。”

  房门一开,他怔住了。

  是一个穿了彩色衣裙、浓妆艳抹的女郎,脸上脂粉甚厚,红红白白令人恶心。后面,是一个倒也清洁的青衣半老徐娘。

  “公子爷好。”女郎向他飞着媚眼说,跨入房门,浓香满室。

  他一看便知道对方的来路,不悦地叫:“出去,青天白日,你们怎么啦?”

  半老徐娘笑得像条狼,反而抢先一步说:“公子爷别生气,以公子爷的人才……”

  “你胡说……”

  “不瞒公子爷说,这已是本坊最体面最年轻的姑娘,公子爷如不满意,老身再唤一个更年轻些的来……”

  “出去!”他怒叫。

  “咳!不是公子爷差人去本坊叫姑娘吗?”

  “见你的大头鬼……”

  “公子爷,老身……”

  他火起,双手一张,连推带提将鸨婆与粉头弄至门外,沉声道:“在下不追究是谁出的鬼招,知趣些,你们赶快给我离开,在下不难为你们。”

  老鸨婆仍在放赖,叫嚷道:“公子爷,你讲不讲理?本坊的姑娘本来大白天都得休息,但你差去的人红眉绿眼,硬要立即派一个小姑娘来,不然要拆屋揍人。好,老身送人来了,公子爷你却要瞪眼睛吹胡子赶人……”

  “你走不走?”

  “要走,你得付轿费。”鸨婆无畏地叫。

  他真是气急了,但又无可奈何,附近惊动了不少店客,大家伸长脑袋看热闹。

  即使他有霸王之勇,也无用武之地,他总不能把一个可恶的鸨婆与可怜的妓女,像对付武林高手般三拳两脚将人打跑了事。

  他取出一锭银子,塞入鸨婆手中说:“好吧,银子给你,但你得把那位要你派姑娘前来的人,姓名长相说个一清二楚。”

  鸨婆乐得龇牙咧嘴,藏好银子谄笑着说:“那人叫张三,中等身材,有眼睛有鼻子……”

  “你认识那个人?”

  “公子爷,来来往往的人客那么多,他又不是本坊的常客,老身……”

  “走走走走……”他急急地叫,这样怎会问出结果?他只好认栽。

  撵走了鸨婆,廊尽头站着病秃龙公孙化及,向他摇头道:“老兄台,客栈人多嘴杂,不禁闲人进出,还是迁地为良吧。”

  “在下得考虑考虑。”他盛怒未消地说。

  走道匆匆奔来一名店伙,急叫道:“公子爷,有人打了你的乌骓马。”

  他一惊,径奔马厩。

  姓官的老人躲在一旁暗笑,这老家伙不姓官而姓宫,正是一枝花称之为官前辈的人,冲崔长青奔出的背影笑道:“饶你崔长青英雄了得,也逃不过老夫的巧安排。略施小计,便要手忙脚乱。”

  入暮时分,他被宫老人安顿在城外东北角里外的一座农舍中,乌骓马上了厩,也心中一宽,向宫老人由衷地道谢,总算获得一时的清静。

  宫老人推说城中有事待办,不克久留,须在城门关闭前返城,含笑告辞走了。

  老家伙并不回城,悄然奔向城北,在一座树林中,会见了躲在那儿的一枝花与两名大汉。

  “宫前辈,怎样了?”一枝花问。

  宫前辈喜形于色,得意洋洋地说:“略施小计,一切顺利。梁龙回来了吗?”

  “不曾。”

  “哦!这家伙可能误事。”

  “不会吧,晚辈亲见他带走了连城璧。”

  “你敢保证他不在半途转念?”

  “这……”

  “林家的小狗消息如何?”

  “今晚他们皆留在城内有所行动,牧庄三冢的李家,只有燕京老农一家子。”

  “妙极了,咱们天黑便动手。”

  “太早了……”

  “早才好,出其不意,保证成功。现在,咱们先进食。”宫前辈欣然地说。

  一名大汉在树岔上取下一个大荷包,两葫芦酒。摆在地下笑道:“对,先进食,死也得做个饱鬼。”

  “呸!你说这些晦气话触霉头吗?”一枝花居然正正经经地说。

  宫前辈抓起酒葫芦,扭脱塞嘴笑道:“卜义,你口说不信鬼神,心里面却神鬼皆信。不要和我争辩,填五脏庙要紧。等会见动起手来,万一不够机警,很可能偷鸡不着蚀把米,燕京老农李仲先,手底下硬朗不可轻侮。”

  一枝花冷笑道:“他手底下再硬朗,也逃不过晚辈的暗器。”

  “老天,你千万别用暗器,你怕那几枚桃花镖别人认不出来吗?告诉你,千万藏拙些,即使到了生死关头,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在,你那要命的桃花镖最好藏得稳稳的,对大家都好。”宫前辈半警告半玩笑地说。

  ***

  夜幕低垂,星光暗淡,月色无光。

  三人换穿了夜行衣,黑巾蒙面,悄然到达城北的牧庄三冢。

  牧庄三冢,是荒野中的三座大坟,据说是蔺相如、廉颇、李牧三位先贤的坟墓,每坟相距百尺,附近荒草萋萋,野林孤寂。冢东北,是六七栋农舍,衔接东北一带平畴沃野。

  犬吠声乍起,夜行人接近了第一家农舍。

  农家子弟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入夜后灯火甚少。犬吠声一起,农舍内仅有的两盏灯倏然熄灭,瓦面上,一个黑影端坐屋脊中心,用洪钟似的嗓音豪笑道:“朋友,不要偷偷摸摸了,省些劲,走近来吧。不然休怪老夫慢客。哈哈哈哈!”

  一枝花长身而起,两起落便到了屋侧,一鹤冲天扶摇直上瓦面,突然脱口叫:“咦!你不是京老农。”

  是个老态龙钟的老花子,站起说:“老农不在家,赶兔子去了。你阁下亮万。”

  “你为何不亮万?”

  “我老花子算得是半个主人,也是撵兔子的能手。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你不亮万,老夫也藏起名号不露白,从不做赔本生意。”

  “崔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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