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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测字摊只是一张破木桌,上面摊了文房四宝、签筒、铁尺、八卦、字盒等等,原来是测字兼择日问卦的。

  生意显然极为清淡,测字先生打瞌睡,所穿的那身灰袍,可能已有三五个月未加洗溜了,袖口油光水亮,真够瞧的。

  她先不打招呼,伸手在木盒内拈出一个纸卷,凑在灯笼下展开,淡淡一笑,拍着桌子叫:“醒醒,生意上门啦!”

  测字先生并未抬起头,倾转脑袋打个呵欠,睡眼惺忪似未睡足,懒洋洋地说:“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唔!怎么啦?”

  “测字,字卷上写的是苏。”

  测字先生猛抬头,瞇着睡眼说:“妙,只要有钱入袋,睡死了也得苏。哦!公子爷好俊,问什么?”

  “问休咎。”

  “休咎?”

  “不,问前程。”

  测字先生伸出鸟爪似的、干枯而筋脉暴起的手,接过字卷,摇头晃脑先沉吟片刻,方抬起头,脸上堆起迷惑的表情,说:“公子爷如问前程,休怪在下直言无隐。”

  “你说吧,我这人问祸不问福。”

  “那就好,苏字草当头,疾风知劲草,好在是不怕磨难。草生墙头不怕摇,人生须如墙头草,大风吹时两边摇,左右逢源任逍遥。公子爷,明白吗?”

  “明白,先生确是高论。”

  “公子如读诗书,恐怕功名无望,必须早日改行。”

  “如何?”

  “全字不带诗书味,守成必须就农渔。深泽布渔,或可鱼龙变化。退步种稼禾,足以培植根本。但北地禾不生,禾生江南,公子爷远离北地,方可安身立命。”

  “这么说来,本公子与功名无缘了。”

  “不然,功名并非无望,只是不可循正途出身,天下间可幸致的功名俯拾即是。”

  “你是说……”

  “英雄不怕出身低。又道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个苏字,已替公子爷指出一条坦途,也是高高在上唯一出人头地的坦途。”

  “那还得先生指示迷津。”

  测字先生哈哈一笑,将手一伸,四指微招。

  她从袖底取出二十两银子,悄悄地递过。

  测字先生将银子在鼻端怪笑着嗅嗅,揣入怀中笑道:“好香,值得区区指引你一条明路。”

  她黛眉一皱,不悦地说:“大概你骨头发麻皮肉发痒了,胡说八道想卷被盖啦!”

  “岂敢岂敢?区区不敢胡说八道。字面上写得一清二楚,如要出人头地,必须上山落草。”

  “你……你想死……”

  测字先生见她真恼了,赶忙赔笑道:“休怪休怪,说几句俏皮话消痰化气,不伤大雅,千万别当真。飞燕子路兄已到步乐亭去了。”

  “他怎么老是不在?”

  “指挥使府几位将爷,在那儿开了所大赌场,请路兄去监台,听说每天有三五十两银子进益呢。”

  “你去告诉他,明天午前,要他把山魑赵岱一同邀来见我。”

  “请放心,在下一定把话传到。”

  “有劳了。”她顿首道谢,悄然离开了三皇庙。

  不远处一处卖赛梨枣的小担前,站着一位年轻书生,等她离去后,摇着折扇到了测字摊旁,“唰”一声收了折扇,轻轻地搭上了测字先生的右肩。

  测字先生的头刚搭在双臂上,伏在案上仍打瞌睡,猛地浑身一震,吃力地抬起头,但肩部未动分毫,脸色变得苍白,悚然地叫:“公子爷,有何见教?”

  “刚才那位大姑娘贵姓芳名?”青年书生问。

  “这……”

  “小生也要测字,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腰中挂一葫芦,缺少阴阳二气。”

  测字先生打一冷颤,苦笑道:“卜兄,有话好商量。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我铁嘴张可没惹你一枝花,卜兄何苦跟我过不去?”

  一枝花收了扇,将两锭银子丢入签筒中,笑道:“原来你老兄是名展山东的铁嘴张半仙,没想到却跑到真定府来摆起测字摊来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佩服佩服。呵呵!张兄是否想回山东?在下陪你走一趟,如何?”

  铁嘴张又发一次寒颤,说:“不,谢谢,谢谢。那姐儿是阙家的大闺女,叫阙彤云,风流艳姬,与你老兄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一枝花说声谢谢,扬长而去。

  ***

  阙彤云沿大街信步而行,距夜禁还有半个时辰,夜市阑珊,街上行人渐稀。

  她似乎有点烦恼,想起入暮前客栈中的情景,她感到无比的屈辱,也感到羞愤难当。在真定,她阙彤云虽不是首屈一指的绝代佳人,但也可说是前三名的花中魁首,没有人能逃得过她的诱惑,任何人也不敢拂逆她,她的裙脚下,跟着一大群,蜂蜂蝶蝶,任她呼之即来,挥之则去。没料到今天,使尽了浑身解数,眼看要将这位英俊雄壮的好汉成为裙下之臣,却功亏一篑反而被羞辱得抬不起头来。在她来说,这是有生以来最难忍受的奇耻大辱,誓在必报。她发誓,要将一个令她屈辱、难堪、羞愤的崔长青,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方消心头之恨。

  复仇的强烈意识驱策着她,她要不顾一切达到目的。

  同时,她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如果崔长青此来,是为了追踪她父亲的底,这件多牵涉到她阙家的安全,这就不是她个人恩怨那么单纯了。因此,她急于解决崔长青,为公为私,皆迟延不得。

  可是,能派出去的几个有数打手,皆被崔长青打得落花流水,铩羽而归,已经无人可派了,除非把她父亲从太行山带来的死党派出,不然毫无良策。但她已经怀疑崔长青是来追查她父亲的人,一个吴五已经令对方动疑了,她怎能不提高警觉,再将太行山的死党派出去?

  她只好依靠真定的另一批地头蛇,那就是与卫所方面有往来的飞燕子路威。

  她对飞燕子那群人,并未寄以太多的希望,那群人除了人多与可找到一些游勇助威之外,毫无是处。但走一步算一步,驱这群狼去斗虎,狼固然胜算不大,虎也未必能够稳操胜算,不论胜负如何,于她并无损失,只是有点令她不安,令她烦恼而已。

  正走间,胡思乱想不胜烦恼,身后突然传来柔和悦耳的声音:“阙姑娘,夜已深,踟躇街巷邃尔忘归,定然有满腹心事难遣难排,是否需小生为姑娘分忧?力所能逮,绝不敢辞。”

  她缓缓转身,眼前一亮,街灯照耀下,面前站着一位齿白唇红,面如敷粉,风流潇洒的年轻书生。

  “哟!你认识我?”

  她颇表意外地问。

  一枝花呵呵笑,欣然地说:“真定府盛传阙家一朵美娇花,人皆以能结识姑娘为荣,小生心仪已久,岂能不识芳驾?”

  “你是……”

  “小生姓卜名义,草字玉京,山东济南府人氏,年方二十四,尚未娶妻,前来贵府游历,姑娘请多指引。”

  她粲然一笑,问:“公子在学吗?所学何事?”

  有意思了,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隔纸一张。郎有情妾有意,一拍即合大家欢喜,连一张纸也不存在了。挑逗女人,就怕女人不理不睬,只要玉口一张,便万事定矣!

  一枝花是此中老手,风月之妖,不由心花怒放,走近并肩而行意气飞扬地说:“小生无意功名,学而不参加论才大试。论所学,不敢说文章华国,武艺无双;但熟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控战马三百步箭无虚发,十八般武艺无不精通,复善高来高去横行三丈直上十寻,姑娘认为如何?”

  “唷!你吹的比唱的还好听。”阙彤云媚笑着说,忘了穿的是男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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