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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你贵姓?我叫方士廷。”

  “我……我姓燕,叫小敏。”

  “你像是湖广人。”

  “是的,小……小地方,辰……辰州。”

  “你在江西有亲戚投奔么?”

  “没……没有。”

  “令祖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不肯回答,仅吃力地摇摇头。

  “在何处?”他追问。

  “原住……住在大姑塘客店,这……这时恐怕早……早就走了,他……他不要我了。”

  “大姑塘我知道,我送你去。”

  “谢谢你,方恩公。”小敏哭泣着说,一个陌生人竟然舍死忘生救他,而他的祖父,却在生死关头丢下她走了,她愈想愈伤心,悲从中来,哭了个哀哀欲绝。

  士廷不加劝解,轻拍她的肩膀说:“你哭吧,哭对你也许有好处,我去找船,天太黑,不知在甚么地方呢,但愿找得到船。”

  湖湾三面皆山,只有他这儿是从山区延伸下来的一座山峡,有一条小溪流入湖中,附近三二十丈尚可走动,再远些,便是岭峰插入水中的山崖,无路可走。他找了一周,那有船影?

  “糟!看样子得往回走了。”他想。

  回到原处,小敏问:“方恩公,找……找得到船么?”

  他叹口气,苦笑道:“没有,且等天亮后再说,也许可望有船经过此地,不然只好重行入山。”

  “方恩公,那……那龙飞到底是……是怎么回事?他……他是你的仇……仇家?”

  “你好好休息吧,不要多问,那姓龙的自以为是,刚愎自用,认为在下是谋杀他的凶手,因此千方百计要找我置于死地。在下的艺业比他差得太远,只好躲躲藏藏逃避他的追杀。睡吧,你……”

  “恩公,我……我浑身酸痛,胸……胸部呼吸困……困难,好……好痛,我想……我要死了。”

  “服了武当的至宝龙虎金丹,你想死也死不了。”

  “甚么?龙……龙虎金……金丹?”

  “是的。”

  “你……你是武……武当的元……元老?”

  “在下不是武当弟子,今年才十八岁。”

  “但……但你……”

  “别人送给我的,只剩下六颗,这件事你不能说出去,不然你我都有麻烦。”

  “我……记住了。但……我仍感痛楚难当。”

  “你受伤后未疏经活血,再背了一夜,胸部挤压过甚,淤积难除,这时药力入渗,因此难受,忍着点儿。”

  “我……我受不了。”

  “好,我替你疏经活血,事急从权,你肯?”

  “我……”

  “还是忍着点……”

  “恩公,我……”

  “浑身放松,不可连气抗拒,我替你用推拿八法疏经活血。”

  不久,东方天际出现了鱼肚白。首先看到了三两里外的湖上帆影。往北看,二十余里外的大孤山耸立湖心,又是一个大晴天,只有些少烟岚雾气,山影依稀可辨。

  ***

  小敏已经沉沉睡去,盖着士廷的外衣御寒。

  一艘大船从上游下放,三张帆鼓风飞驶。士廷站在一座大石上,挥手大叫:“船家,靠岸,靠岸,救命哪!”

  船在两里外,这一带山区又是强盗出没的地方,而且又是大船,即使船夫能听见,也不会靠岸自找麻烦,他几乎叫破了喉咙,船却渐去渐远。

  姑娘被叫声所惊醒,睁眼一看,朝霞满天,她挺起上身。一眼便看到滑落的衣衫,那是方士廷的青直裰,她感到浑身热烘烘地,芳心狂跳,衣上传来一阵男性特有的气息,令她感到一阵昏眩,她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可感觉血脉中血液的流动声息。

  她今年已是十五岁出头,跟随爷爷闯荡江湖,游戏风尘沿途卖唱,早识风情,诗词这玩意,给卖唱的人唱出,准不是大江东去一类作品,而以温庭筠、柳三变的艳词为主。目下的青楼歌会,谁又不唱“柳七”词?谁又不唱“洞房记事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这一类男女情词?

  这类艳词由一位小女口中唱出,便以沾上了“伤风败俗”的流毒了。加上她的家庭背影大有问题,乃母是湘西八怪之一,而且是苗女,这就够了,再加上乃祖燕中孚早年是个无恶不作的黑道人,想想看,那该多糟?

  小丫头情窦早开,不难想象她这时的感觉了。

  身上的痛楚浪潮已退,只感觉到胸口仍有些少隐痛而已。她缓缓站起,整好衣裙,晨风一吹,顿觉精神一震。她深深吸入一口气,提起士廷的衣衫,向远处的士廷走去。

  在朝霞映照下,她看到士廷英俊的侧影,看到士廷赤着上身,那身结实雄壮的肌肤,令她感觉浑身发燥,喉部发乾,一阵难以言宣的感觉,像电般震撼全身,心房异样地跳动,几乎难以举步,怔怔地以焕发着光彩的秀目,盯着士廷发呆。

  士廷并未发现她,将手中的石块恨恨地掷入水中,冲远去的船影骂道:“该死的!我不相信你们都是聋子。”

  他移目向上游眺望,眼角看到姑娘了,先是一怔,接着挥手叫:“不要起来,江风料峭,小心着凉。”

  她感上心头,流下了两行清泪,喃喃地说:“这一辈子中,我白活了十五年,从来没有人如此关心我,连娘也从不过问我的喜悦与悲伤。”

  士廷见好不言不动,吃了一惊,跃下巨石向她奔来,惊问道:“燕姑娘,你……你怎么了?还哭?不舒服?”

  她仍在流泪,指指心口颤声道:“我……我这……这里痛。”

  士廷接过外衣,温情地替她拭泪,柔声说:“等会到了市镇,我替你捡两服药吃,便不会痛了,三两天之内,保证可以霍然而愈,不必耽心哪!”

  “不是创口痛,而是心痛。”她饮泣道。

  “甚么?你……你有心气痛?这症麻烦得紧,但我可以替你根治……”

  “恩公,我是说,你一个陌生人,也伸出你慈悲的手,把我从死神手中救出来,而……而我爷爷……”

  “小姑娘,不要多想,在当时,令祖委实无法救你,他也是不得已,你怎能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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