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云中岳 > 红尘碧玉 | 上页 下页


  城中本来有八座山,其实只可算是土丘,数百年来,士丘逐渐被夷平,目下只剩下唯一的仰高山。山西麓不远便是县衙所在地。

  县前街绕过山北麓,绕过天狼星的衡山别馆(湘潭在隋朝一度曾称衡山县),再有一段市街,直达城根的小巷。市街东首有魁星楼,那是早年的县学旧址。还有关王庙,规模不小。

  关王庙据说是南明一代孤忠、中湘王何文烈公何腾蛟所建造。当初左良玉在汉阳反叛福王,扶持以兵部右侍郎兼总督湖广、四川、云南、贵州、广西军务的何腾蛟。何总督自杀不成,舟至汉阳门,他在四名副将与一队兵勇的监视下投水自杀,漂流十余里,被一艘渔舟救起。

  追踪而来的部属带了他的印信寻到,救醒他时,渔舟和渔夫突然在众目睽睽下平空消失了。

  再一看,获救的地方正是关侯庙前。

  此后,他赶赴长沙,重新召集兵马,收编李自成的贼兵,与清兵血战四年之久,最后尽忠于湘潭,被俘绝食七日后被杀。

  关王庙的右侧不远处,有一座古老的湘潭客栈,住店的旅客三教九流都有,身分普通比衡山客钱的旅客低,当然房钱要便宜些,设备也差。

  这天傍晚时分,三位堂客入店投宿。

  这三位堂客好神气,两位穿蓝缎子劲装,佩剑挂囊手提包裹;另一位穿水湖绿衫裙,也佩了剑。

  看年岁,三人相差有限,都是双十年华左右的年轻美丽俏女郎,但所佩的剑相当沉重,不是用来驱邪的饰剑,而是否来杀人的家伙。

  接着又来了三位旅客:一位高年老太婆,一位青衫布裙十七八岁小村姑,一位八九岁脸容忧戚的小童。

  跟着落店的人,是一位剑眉虎目,手长脚长的二十余岁壮汉,背了一只特大的包裹,穿短袄,窄腿管长裤短靴,腰间胡乱缠上一条褐布长腰带,腰带上插着一只箫囊,前额剃得光光亮亮,后脑吊着一条油光水亮的大辫子,说明他是大清皇朝的好顺民,不象那些心存反叛的人以辫缠头。

  自然而然地,三批旅客住进了同一院子的客房,毗邻而住,壮汉住在最后一间。这进院子客房都是单间,聊可算是上房,前后共有两排房间,水井就在天井里,旅客如需要额外的水供应,必须自己到井边打水。

  全店都在忙碌,旅客和店伙进进出出,谁也懒得管旁人的闲事。

  院门廊旁,一名大汉一直等到三位美丽女客,和老太婆老小三人进入客房之后,方泰然离开。

  这位大汉,正是吴锦全的人随从之一。但今天没带任何兵刃,穿着打扮毫不起眼。

  走廊通向另一进客房转角处,一位店伙打扮的人,一直就暗中留意大汉的一举一动;他是天狼星的爪牙。

  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

  掌灯时分,南岳酒楼后院的密室中,店东神鞭谭坚设下一桌酒菜,招待两位本地名人:天狼星石昆和衡山客本的东主秃龙刘南天。

  天狼星是本城六太岁之首,高大魁伟红光满面,半百年纪外表却像三十岁的壮年人,可知他在兵荒马乱期间,依然保养的很好。

  秃龙刘南天却相反,小肚已经挺出来,头发也掉光啦!大概与他开客栈有关,吃得太好反而早些断绝命中注定的口粮,而且操心太多。

  天狼星相貌清癯,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天生一双胡狼眼,眼神既阴森又凶狠,是属于令人看一眼就难以或忘的人物,可能他的绰号就是因此而获得的。

  “刘老哥。”天狼星放下酒杯说:“那家伙在贵店的活动,可有进一步的发展?”

  “没有。”秃龙不住摇晃那秃脑袋,神色相当忧虑:“好像他闲得无聊,无所事事似的。似乎,他真像来本城闲逛,看看咱们这座破城。”

  “石兄。”神鞭谭坚向天狼星说:“依兄弟猜测,他们恐怕真是来看地的。这两年来,外面谣传了不少谣言,云南方面平定之后,旗人要大举南下,到各州县划地成家立业。石兄,你城外的田,在本县是最肥沃的,靠城又最近,真要划地,你的地将是他们最先选择的目标,可得早作打算才是!”

  “不可能。”天狼星的口气充满自信:“当初旗人入关,在京师的确曾经划地,但不久便停止了,划了的田又重新交还原主。长沙去年建了满城,安置八旗兵的家眷,概由地方拨款供养,他们根本用不着自己要田地来耕种,做主子写意得很。这方面,我一点也不担心。”

  “那……他此来……”神鞭谭坚双眉深锁:“石兄派人到长沙查踪,可有回音?”

  “消息午后传回来的。”天狼星淡淡一笑:“有人亲眼看到他们在满城出入;到过提督学政衙门;也曾经在抚标衙门进出,派头大得很,是旗人已无可置疑。可疑的是他手下那些人,似乎对本地相当熟悉。十四个仆从中,没有一个是旗人,江湖味甚重,举动鬼祟,真弄不清他们的目的何在。除了等他们暴露意图之外,咱们毫无办法,谁也惹不起他们。”

  “也许咱们在杞人忧天。”秃龙苦笑着说:“过几天等他们玩够了,上船离埠他往,咱们白担心。”

  “但愿如此。”天狼星说:“只怕事与愿违。傍晚他一个仆从跟在一群武林娇娃后面,跟踪她们到湘潭客栈,委实令人起疑。”

  “那几个武林娇娃是何来路?”神鞭谭坚急问。

  “不认识。”天狼星摇头:“谭兄,你是知道的,最近十年来养尊处优,兄弟很少在江湖走动了。那三个女的很美,美得令人看第一眼就会想入非非,年纪在二十上下,显然是出道不久的人,兄弟怎会知道她们的底细?”

  “三个女的,很美很美……”神鞭谭坚喃喃自语,低头思索。

  “她们在流水簿上写下的姓名,是蓝芬、蓝芳姐妹,和黄州郑绮春。”天狼星将所获的资料说出。

  “哎呀!夺命一枝春郑绮春!”神鞭谭坚记起来了:“蓝田双燕,飞燕蓝芬、穿云燕蓝芳姐妹,从没落过案的女飞贼,她们为何光临咱们这没有半个财主的小地方?”

  “这可不一定哦!”秃龙怪腔怪调地说,瞥了天狼星和神鞭一眼:“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要发横财,必须在天下大乱前后才有希望。咱们湖广大乱了三十年,人死掉一大半,有些人死得族绝丁断,有些人家破人亡;国亡家破,城镇为墟;但也有些幸运的人,这期间发了大财。有些人得了高官厚禄,有些人得了数不清的子女金帛。财不露白,真正有钱的人,只有自己明白……哦!不,只有少数人明白,所以难免有是非。

  “不过,依我看来,这位旗人贵公子,似乎不可能与这三个江湖魔女有什么牵连,他为何要派人侦伺三个刚到埠的陌生女人?”

  “咱们愈谈愈复杂,把所有的人都扯在一起了。”天狼星淡淡一笑,有意结束话题:“不管这些江湖人与贵公子是否有关连,总之,不会有好事,说不定城门失火,殃及地鱼,把咱们也扯上。

  “今后,咱们必须更加小心在意,任何事情发生,切记冷静应付,最好能置身事外,万一他们是冲着咱们湘潭的人而来,吃们必须精诚团结,一致对外。

  “好了!现在,咱们喝酒,以后再好好商量对策,在没发生任何可疑征候之前,咱们穷紧张,会误事的。”

  “怕只怕事情发生,已来不及应变了。”秃龙意味深长的说:“不是强龙不过江,我担心他们是有备而来的。”

  “兄弟主张先发制人,不能坐等他们先发动。”神鞭提出强硬意见:“直接与他们谈判,以迫使他们暴露所图,这样比较稳当些。”

  “如何谈判?把他们掳来逼供?馊主意。”天狼星用嘲弄的口吻说:“三个魔女咱们或许对付得了,那位旗人贵公子身分地位悬殊,谁敢去动他?如果他在本城有了甚么三长两短,咱们的县太爷恐怕也得丢脑袋,你敢去招惹他?不信你可以问问秃龙老兄,衙门里是不是已派人守候在店中暗地里保护他了?”

  “不错,派的人不止一两个,而是四五个。”秃龙说:“据捕头快活一刀张景隆说,那旗人并未向县衙要求提供保护,但县衙有责任留意他的安全,如果出了事,快活一刀恐怕将是第一个倒霉鬼。”

  “所以,咱们除了沉着应变,等候他们先行发动之外,无事可为。”天狼星用警告性的口吻说:“谁要是忍耐不住逞强想抢制机先,必须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你们明白最坏的意思吗?”

  “这个……”神鞭谭坚的语气暴露了心中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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