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云中岳 > 大地龙腾 | 上页 下页
三八


  郭巡检的脸色变得好快,堆下笑容说:“咦!郝老弟,甚么风把你吹来了?先到我那儿坐坐,我在教训这贼徒呢。”

  俊亮呵呵一笑,说:“郭大人,中海是我从小相好的朋友,你好意思折磨他么?”

  郭巡检一怔,说:“真的?你何不早说。我看哪!这种人你最好少沾惹为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会连累你的。”

  “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大人请放心,中海兄不是糊涂人,冲兄弟的薄面,别再折磨他了。”

  中海的怒火已冲近顶门,但他硬是忍下了。八年来,他为了爹妈的安全,因而在役所甘心忍受无边的痛苦,硬着头皮服刑。如果他要逃走,没有人可拦阻他,邱士豪和高斌也可轻而易举地脱身,他当然更容易;但他始终没有逃走的念头,只为了免得连累父母。

  现在,父母早已身故或失踪,他还有甚么顾虑呢?但在未到最后关头之前,他不想先绝自己的退路。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死死地盯着这位可恶的巡检。

  郭巡检抓过文牍人员送来的归籍公文,扔给中海,戟指点着中海的鼻尖,冷笑道:“你听着,回去安安分分地做人,少给我惹事生非。八年前的案子已经结了,没要你偿命算你祖上有德。你父母被老虎吃了,怪谁?你要找凶手,到山上找老虎去,找人,告诉你,不行。不听话,找送你进监牢。”

  说完,挽了俊亮的手,说:“走,到我那儿喝两杯再走。”

  俊亮扭头向中海低声道:“你先走,我还得用银子替你疏通疏通,别等我。”

  中海站在那儿,一双手不住抽搐,上齿咬着下唇,嘴角隐有血丝,虎目中,似有火焰在燃烧。

  久久,直至差役叱喝赶人,他才深深吸入一口气,大踏步走了。

  当晚,从郝家返回住所,关上门,他跪伏在父母的灵位前,直跪了一个时辰,起来时眼角有着血迹。

  他不哭不叫,直趋后院,揭起一块石板,取出一把八寸长的匕首,将吴济慈的骨匣藏好,低祝着道:“济慈兄,如果我不死,我必实践诺言,将你的灵骨送回故乡。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恕我只好搁下你的事了。”

  他回到大厅,在新建好的神龛前睡下。

  香烟缭绕,烛火摇摇,他凝视着父母的灵位,欲哭无泪。

  罢躺下,蓦地,他警觉地悄然坐起,像一头狸猫,窜入了后堂,从后院飞跃院墙,从屋左绕向前面。

  屋四周栽了不少杏树,白天也阴森森地,易于隐身,他沿林飞掠,快逾电闪。

  可是,他只顾向前面飞掠,却未留心暗中有人,刚掠过屋角,三枚银星突在暗处射向他的背心。

  他早怀疑父母的死与村人有关,尤其是彭小虎最为可疑;但彭小虎绝不是他父亲的敌手,必定另有党羽。

  他既然声明了要决心将凶手找出,那么,凶手当然也要斩草除根,很可能在最近期间向他下手,所以他特别小心。

  就寝时,他听到屋侧有异响,所以从后院出屋,想将人截住。

  也是他命不该绝,恰在这千钧一发中,他看到前面不远的黑暗树影下人影一闪。

  超人的反应力令他本能地向下一伏,无意中逃过大劫,“嗤嗤嗤”三声厉啸越顶而过,接着是三声轻响,三枚透风镖以一发之差掠过他的顶门,打入前面的树干上。

  暗影中的发镖人吃了一惊,认为中海有超人绝学,大事不妙,向左飞窜。

  中海毕竟江湖经验差,被镖声所惊,立刻向侧滚,预防对方再次袭击。

  等他滚了一匝,再挺起上身向后瞧,前面的黑影蓦尔失踪,他只看到已窜出杏林的发镖黑影。

  有线索了,他必须将这个暗算他的人弄到手,不追前面在在近距离现身的黑影,却不假思索地去追发镖人。

  等他追出杏林,黑影已到了邻屋的院墙外,像一个幽灵般飘上瓦面,三两闪便消失在瓦脊后。

  他全力狂追,飞跃上屋。繁星在天,大地黑沉沉,村中寂静如死,那有半个人影?

  往左第三家,是彭小虎的家。他一咬牙,向彭小虎的后院掠去。

  这一带房屋他不陌生,毫无顾忌地飘落在天井中,拔出匕首,闪在内堂门侧,运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声息全无,他开始用匕首撬门。

  匕尖刚塞入门缝,突听门缝中传出小虎低沉的声音:“中海弟,先搜屋子四周,看看有没有人潜伏再来找我。”

  他冷哼一声,低吼道:“不要梦想可以轻易将我骗走,你给我开门。”

  “你很蠢,可惜!”小虎说,门悄然而开。

  内堂窄小,案上的桐油灯发出朦胧的光芒。小虎站在门旁,穿了一身短亵衣。

  他一闪而入,反手将门顶上,先不说话,用凌厉的目光捕捉小虎的眼神变化,久久方问:“刚才是你?”

  小虎脸上有恐惧的神色,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早晚要来找我的,但今晚你找错人了。”

  “我只问刚才是不是你发镖打我。”中海厉声问。

  小虎摇摇头,说:“今晚日落以后,我未离开内堂半步。”

  “你撒谎!”

  “不!彭小虎从不撒谎。小时候你我是冤家,我打不赢你,但从未说过你的坏话,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好孩子。”

  “提起你的脚。”中海叫。

  小虎将脚提起,中海戒备着检验小虎的鞋底和衣衫头发。昨天才放晴,地下潮湿泥泞,草木上有水气。假使小虎刚才逃回,是不难发现证据的,前后脚入屋,想换衣裤鞋袜事实上绝无可能。

  他一无发现,怔住了。

  小虎长叹一声,悚然地说:“如果你再胡闹下去,再对我生疑,你将会失去抓凶手的机会,同时也会要了我的命。”

  中海扬了扬手中的匕首,咬牙切齿地说:“家父生前与人无仇无怨,平生对附近村民施医施药,行善从不人后,没有人会忍心杀他。如果只有仇人,那就是你和我的事,只有你……”

  “中海弟,你的话令我惶恐,你我小时候打架争气,那是小孩子的无知举动,怎算得了仇怨?”

  “只有你。”中海放肆地叫。

  小虎摇摇头长叹,低声道:“中海弟,我向你保证,绝不是我所为……”

  “我双眼不盲,那天你看到我时的神色,已明白地揭开了你的恐惧和心虚。”

  小虎抬头注视着他,一字一吐地说:“不错,我恐惧,也心虚。恐惧的是怕你也步伯父母的后尘横死家乡。心虚的是,我知道些少内情,怕你迫我说出,连累我陪你横死。”

  中海一把扣住小虎的肩膀,厉叫道:“你知道内情?你知道我爹娘横死了?”

  小虎点点头,凄然地说:“中海弟,好惨,好……惨……”他泪下如雨,突然蒙住脸说:“任何人看了那晚的惨事,一辈子也永难或忘。我只能告诉你,伯父母已离开人间升天去了。”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