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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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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整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几乎将整座房子翻过身来,也找不到他父母留下的片纸只字。不消说,凭本能他便猜出事发后屋子已被清理过了,因为已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遗留下来。 好心的邻居替他送来了吃食,俊亮更热心地替他张罗油盐柴米,并找来修缮房子的工匠,留下两名家仆供他差遣。 两天来他水米不沾,哀伤令他麻木。 渐渐地,他开始冷静下来了,他开始思索,开始将哀伤埋在心底,开始冷静地整理紊乱的思路。 听说龙家的少爷刑满回来了,以往受到龙家恩惠的人陆续前来慰问,他压下哀伤,从前来慰问的父老口中探问消息。 其一:他知道事发后屋中已经官府派人前来清理过了,如果不是满屋子的血和碎肉将人吓住,被认为是凶宅,可能已卖给别人居住了。 其二:他知道后院的种药圃中,曾发现有虎毛和遗留下来的虎爪印,在这一带,发现猛虎出没乃是家常便饭。事发后,后门未关,屋中所留的血迹中,也留有虎爪的遗痕,因此官府判定是夜间不谨慎门户,被虎所伤双双毙命,膏了虎吻。 其三:那晚他父母三更初还替村中的病患治病,事前毫无逃世隐身的迹象,不可能是怕惹是非而逃掉。 最令他百思莫解的是,既然他父母已经逃走,那么,他从边塞寄回的信件,不可能到达乃父手中了。当时,他身上没有钱,而从边塞寄书信返家,需银子二十两。八年来他只寄了两封书信。 第一封信还是他在苦役时,鬼使神差有二十余名鞑子突入内地劫掠,恰好窜掠到他修边墙的工作地,押囚犯的几个官兵逃走了,鞑子竟屠杀囚犯;他一怒之下,夺长刀一口气砍杀十四名鞑子,因此,他得了十两赏银。当然,这杀了十四名鞑子的功劳没有他的份,仅助那些将爷们升官发财,他只得了毫无用处的十两银子。用这十两银子,他投寄了第一封家书,所欠的十两酒资,在书信后书明由他父亲给付的。目前他所保有的平安家书,就是那次他父亲的唯一回信。 他所寄的第二封信,酒资是卫所的一位百户替他付的,因为他曾经治好那位百户的伤寒死症。那时,邮传司除了负责军情塘报的传递外,最大的私人收入是替私人邮递家书。 肃州卫至兰州,是酒资二两。兰州至西安,也是二两。算至湖广道州,是十六两,另四两是从州驿派脚夫送上门的酒资。他没有钱,通音讯不易,一封书信往来,拖上一年半载并非奇事。 经过一再冷静的思索,他决定了着手的计画。 下午,他请来村中几位父老深谈,郝家兄弟俩自然也来了。郝家是地方上的缙绅,郝老太爷也是本地区的里长,里长的任期本来是一年,但郝老太爷一年年连任下去,似乎已无人可以更代。做里长有个最大的好处,便是事无巨细,他都必须了然,他是地方上的仲裁官,没有人敢不听他的话。 郝家的大少爷俊明已经是近三十岁的人,也生得一表人才,高个儿,笑容常挂,大有父风,似乎比乃父还要精明些,跑知州衙门也勤快得很。 这次会谈没有任何收获,没有人见过城里来的信差,更没有人承认代龙老太爷回信给中海。龙老太爷为人慷慨随和,在本地根本不曾结有仇家,众口一词认为,如果不是被虎所伤,根本就没有人会谋害龙老太爷。再说,龙老太爷的拳脚能耐,也不是随便三五个人能够对付得了的。 然而问题也出在这儿,老人家可力搏虎豹,怎会被虎所伤?但没有人可以提出圆满的答复。 会谈找不出结论,经一夜思索,中海决定了自己进行的步骤。 第三天,他怀了赦状上路,奔向青口巡检司投文归籍。 大晴天,是四月里难得的好天气,出了华山村,突听身后有人叫:“中海弟,等一等。” 他扭头一看,原来是郝俊亮,正急步赶来。村内,隐隐可见武馆中的师父们在向他指指点点。 “亮弟,有事么?”他友善地问。 “你到那儿去?”俊亮问。 “到巡检司投文归籍。” “哦!应该。这些年来,官府的人不易对付,你得小心些,别惹他们生气。这样吧,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那……打扰亮弟太多,小兄委实于心难安。” “甚么话?自己兄弟,千万别见外。你先走一步,我还有点事,事完马上赶来。” 中海一再道谢,说:“这几天多蒙热情照顾,累亮弟里里外外忙。大德不言谢,小兄永远记住亮弟的隆情高谊就是。” 两人行礼别过,临行,中海又道:“请亮弟禀明伯父,小兄换过归籍文书,再面叩伯父请安。” 青口镇约有百十户人家,背山面水,聊算一座市镇。巡检司的小衙门在镇南,是一座相当宽敞的建筑,巡检老爷是个九品起码官,住在这儿不算委屈。 大门外两廊下,左悬钟右挂鼓,那是召集巡丁的信号。门内设有照壁,照壁后方是厅堂,门廊下分站着两名警卫,看上去相当神气。 中海到了阶下站住,向上拱手行礼。 “干甚么的?”一名警卫大声问,声势汹汹。 中海掏出文书,说:“小民龙中海,八年前流役肃州……” “哦!你就是龙中海?”警卫抢着答,接着哈哈狂笑,又道:“算日子你也该来了,跟我来。” 中海一怔,心说:“甚么,他们像是早知我要来哩!” 因此一来,他提高了警觉。八年前,他清晰地记得初到这儿的光景,那位巡检和副巡检两位大人不问三七二十一,见面便给了他一顿子荆条,上起铐链痛打,那滋味真不好受,而且一口咬定他是凶手,要他招口供,至今想起来仍然感到毛骨悚然,更气愤填膺。 “会不会仍是那位狗官程巡检在这儿作威作福?”他想。 踏入公堂,警卫向一名倚在边案上打瞌睡的丁役叫:“龙中海前来投文,快禀报。” 丁役一蹦而起,盯了中海一眼,奔入内堂去了。 说是公堂,未免有点夸大,这只是小地方的小厅而已。左右两廊是两排厢房,那是兵勇们的住所前面天井的左方,是安有铁栅门的囚房,是临时羁押疑犯的所在。公堂正中,安放了一座长案,上面有文房四宝朱签等物,中设一张大环椅,左面的边案,是副巡检的座位,右首则是承办文牍人员的公座,如此而已。 须臾,接二连三出来了几个丁勇,聊算升堂站班,接着,出来了一个不穿官服穿短靠的巡检大人,中海见那人瞪了他一眼,然后大剌剌地在大环椅上落坐,不由心中一宽,也十分失望,这人不是八年前的程巡检! 这位巡检生得豹头环眼,腰粗肩圆,像头大牯牛,脸色黑中带红,虬须如刺猬一般,根根见肉,看去确像个武官的材料。 见官必须磕头。长案不太高,人坐在上面可将人看清,巡检大人怪眼一翻,中海只好跪倒,朗声道:“小民龙中海,八年前流役肃州卫。奉赦归籍,于限前来投文。” “呈上来。”巡检大人用牛吼似的嗓子叫。 中海从容起立,将文书呈上。 巡检大人站起接过文书,略一翻阅,向右首长案上一丢,说:“替他办。”说完,从案旁绕出,绕着中海转,背着手,大环眼将中海从头至脚狠狠地打量了一番。 中海莫名其妙,眼睛也跟着巡检大人转,毫无所惧。 巡检大人阴阳怪气地回到龙中海身前,双手又腰,大环眼圆彪彪,用打雷似的声音说:“本官姓郭,到任已经五年了。” “郭大人,小民知道了。”中海答。 “你,我也知道你。” “大人知道甚么?” “你一个杀人犯,刁顽恶劣之徒。你回来了,我得先警告你,少在本官的辖地惹事生非。” 中海忍下一口怨气,说:“小民如果真是刁顽恶劣之徒,也不会……” “你给我闭嘴!”郭巡检怪叫,接着,大指头几乎点在中海的鼻尖上,叫:“我再警告你,少惹本官生气,不然,你这辈子没有多少日子可混了。” “大人……” “哼!你回来已经三天,故意挨到限满才来投文,一到家,你就嚷着找凶手,是想找本官的麻烦么?” 中海忍无可忍,抗声道:“八年前小民含冤受罪,父母随即下落不明,小民岂能甘心?找真凶……” 话未完,巡检大人飞起一拳,“噗”一声击中他的左颊,把他打得连退五六步,几乎跌出厅门,正昏头转向中,耳听巡检大人的刺耳吼声大震:“好家伙,你敢顶撞本官,定然决心找本官的麻烦,要在本官的辖地生事,你好大的胆子……” 声未落人已到,正待出第二拳,俊亮到了,叫道:“郭大人,手下留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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