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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远处的钦差府中,四丈余高的凌云楼本来灯火全无,这时突然亮起了五盏天灯。

  林彦上次闯钦差府,是从前门硬闯进去的。这次他志在必得,不再走前门。已知梁剥皮的居室在凌云楼,而凌云楼又是全府最高最大的建筑,太容易找啦!他从西北角越两大高的外围墙进入,等到闪入一栋房舍,他傻眼啦!房舍太多,每一栋房屋皆宏大壮观,人一进入其间,连东南西北也不易分辨,到何处去找凌云楼?

  真是老天爷保佑,凌云西面的一盏天灯,成了他的引路灯,只要认准方向走,定可到达凌云楼。

  四更天,全府万籁俱寂,但庭院间却有不少照明的长明灯。他感到奇怪,怎么走了许久通过不少房舍,为何不见警卫?难道说,他已进入内部,内部因有女眷,所以不派警卫?那是不可能的。

  他心生警兆,但并不因此而顾忌退缩,在离开陕西去找虬须丐之前,他必须宰了梁剥皮,既然来了呢,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退缩。

  好不容易摸近了凌云楼,他心中一宽。凌云楼不是单独的建筑,占地约百步正方,前面是大花园,建有亭台花榭。左右是二十步宽的小花圃,建有阁道,用盆景装饰。外面有楼房,以有荷池的小院隔开。

  左是群芳阁,右是清境楼,都是宏大的楼阁,不时可看到窗内透出的朦胧灯光。

  不错,终于发现警卫了,正门的右阶上,两名高大的警卫站在两侧,像两个门神,不言不动。花径上,也有两名警卫往复走动。警卫手中有戟,腰佩长剑,相当神气。

  楼高四层,每一层都有裳檐,所以远看像是七层楼。看清了四周形势,他回到楼的西北角。天色不早,不能再等了。

  他像灵猫般闪入廊柱下,伸手试试廊板。不错,是木制的,离地约有三尺高,不是防贼的琴廊,他大胆登廊,脚下轻如飞絮。

  “偌大一栋高楼,找恶贼的居室谈何容易?”他心中嘀咕:“即使是大白天,也无可奈何,这恶贼躲得真稳。”

  他必须找人带路,暗中摸索绝难成事。撬开一扇明窗,他小心地钻入,掩好窗,他算是身入不可测的虎穴了。里面黑沉沉,他只能暗中摸索。当地摸到一张小桌时,便猜出是一座厢房,摸到房门时,心中一定,概略地可以请出床的方位啦!

  火折子一亮,他已站在床前。罗帐内,两名美丽的姑娘沉睡如死。他伸手点了一位姑娘的睡穴,不客气地熄了火折子,拖起另一位姑娘,擒住肩井捂住口,附耳低声说:“不许挣扎不许叫。说,梁钦差的房间在何处?”

  黑暗中,那位姑娘快吓昏了。捂口的手略松,姑娘战栗着说:“在……在三楼。”

  “你能带我前去吗?”

  “我……我不……不敢……”

  “你不敢,我就杀了你。”

  “哎……”

  “不要叫。”他手上一紧一松:“带我去,你就不会受伤。你是什么人?”

  “我是西园的扫叶待女。”

  “你愿意带我上楼吗?”

  “我……好吧,我带你去,不……不要杀我。”

  “我不会来你。好,走吧!”他撕下床单绑住侍女的口:“放大胆些,领路。”

  侍女似乎不怕黑,领着他在黑暗中行进,左盘右折不知身在何处,不久便开始登楼。

  如果他聪明,便该知道不妙。一个惊慌的侍女,怎会这么顺利地在黑暗中摸索到楼梯?而且从未失足或碰撞?

  推开二楼的楼门,好了,总算有灯光了,过道宽有丈余壁间在转角处必有一盏小宫灯,两例不时可看到雕花的房门。

  沿这道左转右折,到了一座画屏前,侍女止步用手指指画屏。

  “那是什么?”他问,拉开侍女的绑口布。

  “屏后面是楼门,登三楼的门。”

  “不像是门嘛!”

  “看到右壁上的灯座吗?”侍女向小宫灯一指:“向里压三下,画屏会自行移开。再压三下,楼门便自会开启了。我压不动,你去试试。”

  他不假思索地放了侍女,握住灯座向下压,抗力不算大,一个侍女应该胜任愉快。压了三次,画屏支溜溜向左移入复壁中。再压三次,墙内传出转动的声音,丈二高的木壁向内移入尺余,然后向左滑入壁内,滑动声不大,可知平时在滑槽内注了不少油。

  这瞬间,他心生警兆,放了灯座纵向侍女,伸手急抓。

  晚了一步,侍女一声娇笑,脚下一块三尺见方的楼板突然向下疾沉,带着侍女沉落楼下去了,“咔”一声怪响,另一块同样大小的木板,把洞孔堵住了。

  “叮叮叮!”三声钟鸣,吱吱格相声此起彼落,似乎整座楼都在移动,接着,楼门大放光明。

  “我上当了。”他心中暗叫,这时,他才知道上当。

  “砰!”身后的走道上方,落下一扇沉重的栅门,堵死了退路。铁栅的铁条粗如此臂,即使有宝刀也无可奈何。

  他先闭上虎目,深深吸入三口长气。事情发生,他稳定下来了。调和了呼吸,情绪逐渐稳定,他戒备着走向楼门,突然听到里面传来悠长的传呼声:“贵宾驾到……”

  这哪里是楼门?而是一座临空的两大见方、形似阳台的华丽房间。两面是木板壁,前面是雕花扶栏,几上有盆景,长案上有酒有菜,两端是虎皮交椅,椅和案皆靠扶栏张设,地板铺有织金红毡毹。

  他知道糟了,但并不慌张,先走近木壁滑入处察看,然后退了两步,取出匕爪百链索扔出,抓住一张虎皮交椅往外拖。很好,交椅是沉香木所制,沉重坚实。他将交椅放在滑糟上,右掌按住木壁,乾罡坤极大真力涌发如潮,木壁在他掌下变形、折裂。这一来,里面的门想滑出来不是易事了。

  到了长案前,他倒抽一口凉气,怔住了。下面四丈余,是一座大得不能再大的大厅。未入楼之前,他看出一楼高有两丈,却不知上二楼时,侍女带着他共登了三次楼级,事实上他已到了三楼。二楼高一丈五,加上一楼的两大高度,已经有了三丈五以上。

  大厅灯火辉煌,高高矮矮共有一百二十盏大宫灯,再加上六十盏聚光的所谓镜灯,把下面照耀得如同白昼。

  “奏乐。”有人人叫。

  云板铿锵,丝竹齐鸣,金钟悦耳,百十件乐器奏出悠扬的升平迎宾乐。

  他走近扶栏,不由长叹一声。下面,中间是大红圆形舞池,足有四丈圆径。前面,是一张巨型的堆锦云床。十二名身披蝉纱,粉弯雪股若隐若现的绝色美女,半躺半卧拥簇着穿玉色博袍,陕西人恨之入骨的梁剥皮,这恶贼身材中等,尖脑袋,猪眼尖嘴高颧,白面无须,年约四十出头,头发已略现灰色。这家伙出身御马监,整天与牧羊马粪打交道,但今天,混在女人堆里享尽富贵荣华,虽然不能人道,但陕西人都知道这畜生是有名的美女名驹收藏家。

  床前,一张铺绵长春凳,然后是漆金雕花长案,案上摆满了酒肉鲜花,一杯一筷一碗皆是玉制品,盛菜的也是金盏银盘。左侧不远处,是六十名女乐。供奔走的是二十余名小太监。为了这一群犯禁的小太监们,这恶贼坑死了百余名小男童,平均宫三名小童,只有一个活的。这件事前任巡抚贾待问曾经上奏天庭,参刻梁剥皮犯禁私置小太监,这犯了抄家灭族大辟的罪名,十分严重。可是,万历皇帝不但不追究他,反而下旨警告贾巡抚“造谣中伤有意陷害税监”,再多事便撤职逮治。贾巡抚不久便撤了职。

  他正想冒险往下跳,看到这恶贼他眼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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