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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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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無忌頓了一頓,又接下去道:「這些自然付之萬物的雅,是天生而強求不出的。人既為自然界的一員,原是雅的,卻以名利羈心,整天在名利堆中打轉,日久天長,便自失去了上天所付與的自然,整日斤斤於名利,了無天機,只落得一身俗骨,滿身銅臭,那裡還談得到一些雅境?真個是俗不可耐了。」 說到這裡一時頓住,嘆了口氣道:「可悲的是,儘管如此,我們卻仍然免不了要在這個俗世堆裡生存、打滾。我們終將分離,你也要回到涼州你的老家,今後我所希望你的便是無論在何種情況之下,都要不失真率,做一個天地間自然的人,這就夠了。」 小琉璃點點頭說:「我記住了。」想到有一天要和君無忌分手,獨自轉回涼州,小琉璃心裡真有說不出的難受,一時眼睛都紅了。只是一言不發的低著頭在頭裡走。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紅葉莊」,其實不遠,不過是半個時辰,便自來到眼前。 登上樓,選了個臨窗的「雅座」。這座位一面陳有兩盆黃菊,一面是垂有細竹湘簾的大幅軒窗,倒也不俗。 為了酬謝小琉璃多日來的慇懃服侍,君無忌隨興而安,今日不再避食。當下各憑喜好,點了許多吃食。 小夥計送上了清茶兩杯,菜餚未上,一時倒也清閑。漸漸人聲嘈雜,客人已陸續上座。整個飯店頓時顯現出一番熱絡情景。這時候,例當有一番餘興玩耍。一陣叫好鼓掌聲中,前此所見的「樂天老人」與他那個小孫女又自登場。 布幔拉開,空出了長桌一方。髮鬚斑白,長衣瀟灑的老人,玉立亭亭的姑娘,雙雙向著座客打了個長揖,隨即歸座坐好。 管事的茶房,把一張方纔著筆、墨漬未乾的紅紙貼起,上面寫的是: 「特煩 樂天老師傅、翠玉姑娘雙合琴瑟」 剛一貼起,即博得四下裡爆雷般地叫起好來。 君無忌前聞老人的南方彈詞,甚合心意,此番前來,未始不與此有關。此刻見貼是雙合琴瑟,不禁大是喜悅,由不住讚起好來。 小琉璃愣道:「什麼是雙合琴瑟?」 君無忌一面把坐位移正,一面笑道:「你可聽過彈琴和瑟這一說麼?」 小琉璃又自搖了搖頭。 君無忌慨嘆一聲道:「我不聞此,已有許多年了,你先不要煩我,回頭再與你解說!」 說時,臺上的老人與姑娘,已自定好弦位。樂天老人一面將肥大的一雙袖管捲起,右手空挑七弦,作了個「仙」字,左手再按,右手隨即勾動,發脆響,應了個「翁」字。此一番,有名教,謂作「小間句」。 今夕來此食客,不乏老人知音,一時爆雷般喝起采來。 君無忌深好此道,無異個中高手,聆聽之下,大為激賞,不自禁地高聲讚了個「好」。 乃見那個「和瑟」的翠玉也不示弱,素手輕挑,左右相應,連作「仙」、「翁」,應了個「大間句」。一時又自博得了爆彩如雷。 叫好聲中,即見小夥計手托漆盤,滿盛佳餚而來。 小琉璃早已餓了,見狀忙自動手將桌上茶壺移開,卻見送食的夥計,看看已來到座前,竟是忽地轉向隔座去了。 隔座的客人置身畫屏,一時看他不見,「紅葉莊」並無單間的特設坐位,有之即似眼前這般的「屏格」,聽用於一般自視高超或不欲拋頭露面的官人女眷。 眼前「屏格」三面置屏,僅留正前方一面,向著當前書場,君無忌小琉璃雖是緊鄰而傍,咫尺天涯,卻是格於屏風之外。 眼看著一盤盤的豐盛佳餚,俱都端向屏風之內,各色菜式都由精緻的瓷器,加有同色的細瓷碗蓋盛著,顯得非比尋常。 小琉璃看著好奇,由不住轉過身來,就著屏風之間的縫隙,向著裡面看了一眼,卻被君無忌目光止住。 這一眼卻使他驚奇不置,跟著臉也紅了。他只當屏格之內,不定是些什麼官兒之類的人物,人數一定不會少了,那裡知道裡面座上卻僅僅只是一個中年婦道人家。坐著的雖然只是一個人,卻有兩個站著的丫鬟,左右侍立身後,倒是排場不少。 一經發覺對方是三個女眷,就是君無忌不用眼光制止,他也不好意思再往裡面偷看,卻禁不住心裡直個兒納悶,納悶的是這麼多豐盛的盤盤碗碗,卻只有一個人吃!而且還是一個女人! 好不容易「菜」來了,君無忌點頭示意他自個兒先吃,卻把全副注意,放在場內彈琴和瑟的老少二人身上。 古人堂上之樂,首重琴瑟,有琴傳瑟不傳之說,其實並非是「瑟不傳」,探其因乃是學琴的人多,學瑟的人少,日久天長,自所失傳了。眼前樂大老人與翠玉姑娘,堪稱是個中高手,平日早有默契,中琴小瑟,搭配得天衣無縫,美不勝收。 「紅葉莊」樓有三層,來三樓吃飯的人主要也是為聽彈唱而來,茶飯之資也遠較一二樓純吃飯為高,觀諸眼前眾客,雖非俱是知音,卻多具欣賞能力。俟到老人祖孫演奏到絕妙之時,全場一片靜寂,連個咳嗽聲都聽不見。 眼前所奏,為俗名《三六》的《梅花三弄》,原本就花巧多,二人再一存心賣弄,真個高山流水,絲絲入扣,贏得了一致喝采。 這時候便是上酒上菜的夥計,也得十分小心了,即使手腳略重,帶出加些響聲,亦為客人不諒。 君無忌自開始聆聽,即不曾下箸,聽到後來,乾脆連眼睛也閉了起來,就連小琉璃也受了感染。所謂「伯樂鼓琴,六馬仰秣」,好的音樂,連畜牲都不例外,更何況人了。 全場一片靜寂,只聞得樂聲錚琮,彷彿自天而來,琴聲越高,瑟聲越低,宛若水邊一雙求偶鴛鴦。 眾人所聽受到的並非僅在美的琴瑟旋律,實在是一種「愛」的感染,「美」的感受,此時此刻,可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何得幾回聞」了。 這一霎若有人不識時趣地咳嗽一聲,亦殺風景,偏偏就有那孟浪之人,單單在此緊要關頭,出聲喚人。 「酒保!」 雖非斷喝,卻也聲震四座,一時間群情大譁,紛紛向出聲座位上望去。形成了一番騷動。 高喚「酒保」的這個桌子,共有兩個客人,看來年歲不大,卻都穿著體面。二人一高一矮,卻都面有怒容。高的一個蓄著短髮,濃眉朗目,甚是英武,矮的一個年歲較大,卻也不過四旬,留有一腮短鬚,平眉細眼,大嘴扁鼻,賣相大是不敢恭維。 想是二人來得不是時候,當時琴瑟方起,酒保招呼較遲。兩個「貴客」性子急躁,原已悶了一肚子怨氣,所點酒菜又遲遲不來,這才忍不住有所發作。 那一聲「酒保」正是出自平眉細眼矮漢子的尊口,想不到卻引來了眾人連番怒眼,交相指責。對二人言,更不禁火上加油,一時相繼發作起來。 蓄著平頂短髮的高個子,先自在桌上重重擂拳,發出了一串如雷暴響,繼而高聲斷喝,一連串的高呼著「酒保」。矮個子更是自位上一躍而起,口不擇言的怒聲大罵起來,頓時間全場大譁。形成一片混亂,正自演奏中的琴瑟,不得不為之中斷。一時間秩序大亂。 出聲鬧事的兩名「貴」客,端非好相與,店家焉敢怠慢?一名酒保慌不迭地忙自偎了過去。 卻是來的不是時候,被那個矮個子當胸一把抓住,怒叱一聲:「去你娘的!」別看這客人個頭兒不高,卻是好手勁。隨著他的這聲喝叱,手勢翻處,那個高出他半尺有餘的酒保,「呼」地騰空飛起,「叭喳」一聲自空而墜,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一桌酒菜之上,一時間盤碎汁濺,連桌子也翻倒地上。 這番情景,自是眾人始料非及,一時相顧失色,群情大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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