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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良久,她輕嘆一聲,待將轉身的上霎,卻為高煦敏捷的一抄,捉住了她的纖纖細手。

  「啊!」是那麼出乎意外的「輕呼」一聲,睜大著的眼睛,顯出了她的驚駭。然而,她卻仍是冷靜機靈的。一隻手向著裡面指了一指,搖了一搖。那意思是告訴高煦,小心別驚了裡面的貴妃娘娘,事情可就糟了。

  高煦緩緩坐正了身子,緊握著對方柔荑的手,並沒有鬆開,眼睛裡的光彩,多少顯示出一些意外的驚喜。可真是沒有想到,一向疏忽了的這個丫頭——冰兒——趙宮人,原來竟生有這等姿色。其實高煦早已發覺到她的「不落凡俗」,只是一來專意其主,未暇顧及,再者總覺得她還小,不過是若水身邊一個陪房過門的丫鬟,也就一直未曾對她再多注意。那裡知道,一霎驚鴻,才自發覺,對方小妮子敢情出落得如此標緻了。

  冰兒高挑細白,原就是可人兒,過去在春家,蒙小姐疼愛,人又機靈,名份上是丫鬟,可沒幹過苦活兒,來了王府,搖身一變成了「宮人」的身分,仗著春貴妃跟前人的光,簡直養尊處優,焉得不容光照人!

  高煦只覺得眼前一亮,定了好一會神兒,才算是認清楚她是誰來,「你是——趙宮人!」

  「王爺——」低低喚了一聲,冰兒一霎間燒紅了臉,用力地奪出了手來,先自跪下來叩了個頭。

  「婢子冰兒,給王爺磕頭。」聲音特意地放小了,為了怕驚動了裡屋的那位主兒,說完了還一個勁兒地搖手示意,要王爺別出聲兒。

  風流多情的高煦,如獲至寶地瞅著她,卻是放她不過,再探「祿山之爪」緊緊地捉住了她露出翠袖的半截皓腕。

  「使不得——王爺——」冰兒可真是嚇著了,回身指了一下自己的房間,示意王爺,有話那一邊說去。

  如影附形,高煦緊跟著就進來了。

  第一件要緊的事,冰兒忙關上了門,趴在門板上仔細地又聽了聽外面動靜。確定沒有驚動外人,這才似鬆了口氣兒,驚魂甫定地向著高煦微微一笑,第二次跪下來嬌滴滴地喚著:「王爺——」

  打量著屋子裡的一切,雖不華麗,倒也清潔可人,高煦滿意地笑笑,「探驪得珠」,總算不虛此行,暫時他是不打算走了。

  再次向冰兒探手輕薄,卻讓她機靈地閃開了,「王爺,您可放尊重著點兒——」冰兒半笑不嗔地瞅著他:「娘娘要是知道了,您倒楣,我也慘了。」

  「這又是怎麼回事兒?」高煦用著慣常的笑臉打量著她:「我好好的在外面躺著,是誰多事又在我身上蓋東西來著?」

  冰兒白了他一眼,終不敢過於放肆,垂下頭半似忸怩地嗔著:「人家是怕您凍著了,狗咬呂——」

  「哧」的一笑,下面的話可就不說了,對方是王爺的身分,說話總得有個分寸,不能太放肆了。卻不知這位年輕風流的王爺,喜的就是這個,冰兒的頑皮,出言直率,正對了他的脾胃。

  「好大的膽子,」高煦忽地瞪圓了眼:「居然敢罵我是狗,你可知罪?」

  冰兒只當是真的,一個骨碌跪倒地上,只嚇得臉色雪白,還沒來得及開口請罪,卻已為高煦的一雙巨手,攏在腰上,老鷹抓小雞似地擁在懷裡。

  「王爺——王爺——」饒是冰兒透剔晶瑩,八面玲瓏,這一霎作繭自縛,落在了高煦手上,卻亦是無能為力。

  燈滅了。適有一片雲,遮住了朗朗冰輪,夜風裡桐葉飄零,所見甚為悽涼。貪歡的王爺,仍自逗留著不去——一直延到了天交四鼓。

  花葉間著了一層露水,宛若明珠遍灑,這一霎霧冷更殘,秋深以來,於日以計,這便是最冷的時刻了,卻是黑得緊,伸手不辨五指。「春華軒」通向側院的一扇邊門「吱呀」一聲半敞開來,緊接著「趙宮人」探出頭來,左右觀察了一遍,才自把個風流年輕的王爺輕輕推了出去。

  大傷新愈,小試秋衣,頗似人瘦衣肥,有幾分「單寒」之感。君無忌攬鏡自照,自個兒先自笑了。

  「我瘦多了,是吧?」

  「是瘦些了!」小琉璃歪著頭,打量一回,笑嘻嘻地說道:「可是神采清逸,比以前還要精神!」

  君無忌莞爾一笑,點點頭道:「你這神采清逸四個字用得很好,足證明這些年來你從我讀書,有了很大的長進,我很高興。」

  小琉璃被他這麼一誇,真的打心眼裡開心,「過去人家都說先生會穿衣服,什麼衣服只要一穿在先生您身上,無論新舊,都覺著好看,很雅!」

  說著他笑嘻嘻地打量著自己的一身道:「我就是不行,穿上龍袍也不像皇帝。」

  「那是因為你肚子裡的學問還不夠!」君無忌已穿好了鞋襪,今天他興致甚好,也就不厭多說,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一個人肚子裡的學問,最能改變一個人的風度與氣質,再加上足夠的修養,便能養成高超的人格,接下來也就自然而然的雅了。」

  小琉璃怔了一怔,睜圓了兩隻眼:「這麼說我一輩也雅不了啦!」

  君無忌一笑說道:「誰說的?當日你一笛在手載歌載舞,便是十足的雅,今日你如果刻意求雅,便又不雅,對某些人來說,天下什麼東西皆為可求,只有這個雅字,卻是求不到的!」說時,他已緩緩踱出門外。

  小琉璃把門關好,笑嘻嘻地跟出來。

  師徒二人久未出門,自從君無忌靜居養傷之後,這還是第一次下山,看來心情甚好。

  初來之時,尚是盛暑三伏天氣,轉眼之間,紅葉盡凋,卻已是深秋時候。

  秋天的穹空,深邃而碧藍,看不見一朵流雲。驕陽無力,照在人身上,只是和煦的一片暖意。山風不斷,一波接著一波,搖動著綿延不盡的滿山蘆葦,蘆花棉花團兒似的滿天飛著。在一片鷓鴣鳥的鳴叫聲裡,天色即將黃昏。

  君無忌一笑駐足,端詳著一天飛舞的蘆花,讚嘆道:「剛纔說到雅,這便是雅了。」

  一雀枝頭高鳴,不時引頸剔翎,君無忌指了一指道:「這也是雅。」有童子跨牛,自山腰而下,君無忌指道:「這也是雅。」他看向小琉璃道:「凡是出之自然,而不做作的多有雅意,一經刻意驀仿,便不雅了。」

  小琉璃睜著一雙「琉璃球」也似的眼珠子盯著他,有些似懂非懂的樣子。

  「你還不懂麼?」君無忌說:「西施捧心、皺眉,皆在雅意,但東施效顰,便大殺風景,這意思並不是說東施容貌很醜,不及西施,而是她故意學西施的樣兒,一經做作,便俗了!」

  「啊,這樣我就懂了。」小琉璃說:「這麼說,戲臺上演戲的,全然都是俗物了?」

  「大半都是的,只是演到渾然忘我之境,宛若化身其中,則又不同,只是能達到如此境界的藝人,畢竟不多,是以求風雅,當在聲色之外,一經跳出世俗,漁樵耕讀則無所不雅了!」

  小琉璃「哈哈」地笑了一聲,這才點點頭表示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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