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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隨著他落下的身子,左手揮處,形成了一個半圓形的弧度圈子,直向著君無忌胸側劈落直下。高先生內功驚人,已達到了一定水平。這一式「凌空劃羽」,其實已用其極,手勢未到。先有一股尖銳勁風,配合著他落下的掌勢,有如一把利刃破空直落,傳說為他掌勢劈中,便是指尖沾著一些,也當皮開肉綻,吃受不起。

  君無忌自然知道厲害,卻是「勇者不懼」,事實上他早已蓄勁待發,目睹著高先生的來掌,不避反迎,掌式吞吐之間,已與他迎了個正著。雖是側面接觸,力道卻也大有可觀。殿閣內像是猝然著了重物那般地震動了一下,兩個人乍合又分,陡地向兩下裡分了開來。

  君無忌先已盤算好了,身子一經下落,立刻騰身而起,緊緊擦著寢閣的「金龍藻井」(作者注:宮殿內天花板中央向上凹入成井形,飾以木彫裝飾,名叫「藻井」)飄了過去。

  室內雖說地方夠大,到底不比外面空曠,兩個人這麼一展開身子,頓時形成了狂大氣勢,紗幔飛揚,紙屑紛飛,沉睡中的朱棣再也不得安寧,猛地似有所警,止住了鼾聲。

  對於高先生來說,這是一個危險的訊號。多年以來他侍奉皇上,早已熟悉了皇上的一切習性,即使對於朱棣的沉重鼾聲,也耳熟能詳。這時的忽然中止,代之隨後的一聲長吟,正是說明了他即將醒轉的明顯象徵。

  高先生聆聽之下,大吃一驚,其實君無忌已如影附形的來到了身邊,隨著他進身的勢子,排山運掌,一雙手掌直向著高先生當胸推來。

  殿閣內再一次發出了震動,強大的力道,有如是一面迎擊而來的鋼板,高先生若非全力施展,尚難在如此巨大力道之下,得能倖免,若是全力施展,寢閣內怕不為之天翻地覆,聖駕安危,可就萬萬難以顧及。

  時機一瞬,簡直不容許他稍緩須臾,急切間,力貫雙臂,正思以一式「拿」字訣,試鎖對方腕脈間的一雙穴道。無如君無忌手勢更巧,看看一雙手掌已臨向對方身邊,倏地海燕分波向兩下分開來,反向高先生腰間兒擠了過去。

  高先生這才猝然警覺到對方的確不是好相與,身子倏地向後一坐,驀地旋身而起,呼——寢閣內迴蕩起大股疾風。饒是如此,高先生由於顧忌多方,已勢難保持住從容體態,身子晃了一晃,通通通,一連向後退了幾步,才自站穩。

  寢閣內的四盞宮燈,吃不住雙方如此勁道,鞦韆也似地迴蕩直起,像是空中流星,形成一片燦然流光,其勢非同小可。

  君無忌、高先生己自作好了再度交手的準備,卻在這一霎,睡椅上的皇帝朱棣,忽地欠身坐起,由夢中醒轉:「大膽!」一聲喝叱之下,朱棣自己先已為眼前氣勢鎮住,簡直莫名其妙,不知是怎麼回事。

  君無忌、高先生眼看著二度交接,由於朱棣的一聲喝叱,情不自禁地雙雙分開,各自退後,轉向朱棣看去。

  睡椅上的朱棣,顯然吃驚不小,圓睜著雙眼,頻頻向二人打量不已。

  高先生在對方目光注視之下,早已當受不住,趨前一步,直直地跪了下來,「卑職罪該萬死,皇爺萬安。」雙手去冠,一連磕了三個頭,跪伏地上不敢作聲。

  皇帝的一雙眼睛,緩緩轉向一旁的君無忌,後者略微猶豫了一下,竟自屈一足,也跪了下來。

  「你——是誰?誰叫你來的?」

  「我姓君,君無忌!」

  聆聽至此,跪伏地上的高先生,不啻暗吃一驚,禁不住偷眼向君無忌瞧了一眼,據他所知,從來還沒有一個人,膽敢用這種語氣向皇帝說話,而且君無忌的單膝下跪,更是於尊敬之中顯示著他的倔強,在參見皇帝的廷儀來說,簡直荒唐失儀,那是「大不敬」的。即使是當朝一品大臣,在面謁皇上時,也不敢向皇帝直眼視看,除非是皇帝的口諭特許,連頭也不能抬起。

  眼前的君無忌顯然對這一切都忽略而不加重視,若非是已經確定彼此之間的「父子」關係,他的那一條腿也不會輕易屈膝跪下。

  雙方目光互視之下,朱棣顯然為對方的磅薄氣勢,以及炯炯目光吃了一驚,「君——無——忌?」忽然皇帝由睡椅上站了起來,大惑不解地向他看著:「你不是這裡的太監?你是——」

  「當然不是。」說時君無忌已自脫下了身上太監長衣,丟下了帽子,現出了原有衣著,甚至於背後的一口長劍,也昭然在眼。

  朱棣「噢」了一聲,吃驚地後退一步。

  這一霎,伏在地上的高先生已萬難保持鎮定,怒叱一聲:「狂徒!大膽!」倏地躍身站起,待將向君無忌撲身過去,卻為皇帝出聲喝住。

  「住手!」

  高先生倏地收住身子,面向朱棣抱拳一躬及地,依然不敢正目直視,「皇上聖明,這個狂徒,竟敢冒穿太監衣帽,混身內廷禁宮,請示御旨,容卑職將他拿下,千刀萬剮,以昭大戒。」一面說,不住地頻頻後退,顯示出他萬難掩捺的驚驚惶恐。

  圓睜虎目的朱棣皇帝,一直都沒有忘記向君無忌繼續觀察,在對方英挺正直的臉上,除了懾人的義氣之外,並不曾令他感到一些威脅及自己生命的恐懼。

  他的天下是「打」出來的,多年來領兵打仗,身先士卒,自有其膽識策略,乍驚之後,倒不曾為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嚇住,反倒滋生出無比的好奇,對方的出現,實在使他由衷的感覺出好奇。

  「既不是這裡的人,夜入楚宮,難道你想對朕圖謀不利?還是別有居心?」一面說,他轉過來身子,隨即在金漆蟠龍的寶座上坐了下來,立刻他又感覺到,自己貴為天子,是權高位極的皇帝了。

  君無忌搖搖頭:「我沒有這個意思,請陛下息疑,今夜冒死來見,一來請安問好,再就是向皇上打聽一人,尚祈陛下惠允成全。」

  「啊?」朱棣微似一怔,冷笑道:「你的膽子可真是不小,問人問到朕頭上來了,說吧!你要問的人是誰?」

  說時皇帝的兩隻手,己分別握向彫刻著一雙金龍座柄的把手。這是有作用的。金龍椅柄早經專人設計,藏有精巧機關,左邊椅柄龍口內設有鋼簧強弩,能發毒釘一蓬。右邊椅柄龍頭,拔出來是一口功能切金斷玉的二尺短劍,朱棣本人其實並非想像中的無能,曾從術士袁琪之處學會了一手障眼迷術,以及護身的三式精巧劍招,兩者配合施展,即使身懷絕技之人,若上來昧於無知,亦難免不受其害。

  他亦曾以此試探,兩名衛士,都無能倖免於難。先後死在了他毒釘短劍之下。眼前這個君無忌,雖說功力不凡,終是年輕識淺、如何識得厲害?猝然出手,萬無不成之理。心裡這麼盤算著,朱棣頓時稍壓驚心,遂自有了主意。

  君無忌這一霎心情卻是錯綜複雜,想到了自幼離失的母親。以及眼前雖已相見,卻不相識的父親,真個迴腸九轉。氣勢低沉。

  朱棣頗似奇異地向他注視著,猶自在等候著他的回答。幾度目光交接,他越覺眼前少年,儀表堂堂,氣勢軒昂,尤其是光彩灼灼的一雙眸子,神色懾人,連帶他整個的臉上神情,都似與自己第二個兒子高煦頗有「虎賁中郎」之似。

  他卻沒有再進一步的去想,其實眼前的君無忌更酷似一個人,只是那個人早已不再為他憶起,差不多已經完全淡忘。

  「你不是有話要問朕麼?怎麼不說話?」皇帝臉上頗似不解。多少有些疑惑。

  君無忌的情緒,卻已醞釀成熟,眼前應該到了與父親說話的時候了,卻是礙於外人在場,一雙眼睛灼灼有神地直向一旁高先生逼視過去。

  朱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高起潛,你退出去!」

  「遵旨。」叩安站起的當兒,高先生目光裡滿是惶恐,怎麼也沒想到皇上會粗心大意到這個地步。居然意欲單獨與居心叵測的陌生人獨處會談,只是皇帝既然已經這麼吩咐,萬無不遵之理。狠狠向君無忌看了一眼,便待退下。

  當然。他心裡卻是有數。此番驚駕。自己職責所在,已是罪不可逭,萬一自己退出之後,皇上再有所失閃,便真正是「落頭」的大罪。心念微轉,卻又忽然明白過來,很可能這是皇上的一步棋子,故意要自己下去部署一切,以待對方離開時。一舉而將之成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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