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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即便停步不前,這裡也不盡安全,「承乾小殿」既為皇帝下榻之處,戒備自當尤其嚴謹,不過所有的防範皆注重宮閣外圍,裡面反倒疏忽了。

  一行錦衣衛士穿過了假山聳峙、花開如錦的乾清宮御花園,正向「承乾閣」走來,可能是按時的佈防,打量著一行人數,約在三十名左右。

  君無忌饒是武技過人,卻也不欲以身犯眾,如果容這些人布好了崗位,自己怕是寸步難行了。

  定了定神,心裡正自盤算,即見一名穿著似己的太監,手裡捧著一個長方形的漆匣,匆匆向裡面走來,君無忌靈機一動,上前道:「喂,站住!」

  來人是個年歲甚輕的小太監,被君無忌這麼出聲一喝,嚇得登時止住了腳步。「咦?」小太監揚了一下手上的匣子,怪不服氣地說:「連我也攔著?我是小八順子,你沒聽說過?」一面說。這個叫「小八順子」的小太監,一雙黑油油的大眼睛,只管上上下下往君無忌身上轉著。對於君無忌這個身材魁梧,陽剛十足的陌生同行,確是感覺十分新鮮,「這位哥哥你是——」

  君無忌岔口道:「手裡拿的什麼?」

  小八順子一笑說:「這叫抹香香,怎麼,你也要看看才叫過去麼?」一面說,隨即揭開了手上的漂亮木匣,裡面是紅緞子襯底,卻擺著大小不同花飾的十來個瓷瓶兒。一陣桂麝香氣,傳自匣內,敢情是女子沐浴後用以香身的講究物什。

  小八順子斜著眼角瞅著君無忌,多少涵蓄著那種邪氣的笑。特意地把臉湊近了:「說是朝鮮女人身上有味兒,非搽這個不可——」一邊說,他特意地張動胳膊,顯示那「味兒」是打腋下出來的。敢情宮裡這幫子太監,嘴都刻薄極了,私下裡蜚短流長,什麼話都說,誰要是招惱了他們,準能把你「損」個夠嗆,守著天子眼皮兒底下,尚且如此,其它各處也就更可想知。

  小八順子想是瞅著君無忌這個「同行」十分順眼,這時顯出了他的「好感」,十分親絡的樣子。「我可是第一回瞅見你,新來的吧?在哪『監』當差?」

  君無忌實在不慣跟太監打交道,尤其眼前這個。娘娘腔得厲害,要是頭髮再長一點,換上件女人衣裳,准保當他是大姑娘家。心裡甚是彆扭,無如眼前非得借重他不可,聆聽之下,哼了一聲,沒說話。

  小八順子人小鬼大,偏偏自作聰明,見對方不答腔,自個聳了一下肩膀:「得!我知道這裡規矩大,我們那兒就鬆得多,是陸公公叫你來的?」

  君無忌又點了一下頭,即由小八順子手裡,接過了那個盛放香瓶的匣子:「交給我吧!」

  「好吧!」小八順子笑瞅著他:「回頭用完了想著給我送回來,咱們哥兒倆得好好聊聊。」

  「錯不了。」含糊地應了一聲,君無忌頭也不回地向裡面去了。

  一逕的走進了六角閣門,正是皇上今宵息駕的「承乾小殿」,一面是撲鼻花香的御花園,一面是繪有精工彩畫的半壁迴廊,沿著迴廊右側,卻垂掛著杏黃色的一式軟玉流蘇。製作精巧的六角紗燈,宛若一串天星明亮其間。看上去確是詩情畫意,美極了。

  君無忌手持木匣一路前進,卻是拿不準該往那裡去?心裡正在盤算,即見一名年輕宮女裝束的少女,正自站在一處月亮洞門前向自己點首相招,料將是招呼自己的了,君無忌硬著頭皮地走了過去。

  年輕宮女看了他一眼:「是送抹香香來的吧?小八哥呢!」

  「他有事,托我送過來。」

  剛纔那個小太監說是叫「小八順子」,眼前宮女嘴裡的「小八哥」料是稱呼他了。

  年輕宮女接過香盒子打開來看看,點點頭說:「不錯,二位公主正等著用呢!」

  君無忌說:「小八哥說用完了,還請給捎回去。」

  年輕宮女一笑,白著他說:「小氣巴拉的,回頭我去招呼一聲,就許留下來用,不送回去啦。」邊說,已回身邁腿,待要步人,卻又回過身來,打量著君無忌道:「咦,你是——」「我是才調過來,服侍皇上的,萬歲爺這會子又在那裡歇著?」

  年輕宮女一笑,「啊」了一聲,向著側面努了一下嘴:「努,還能在那裡?」又上下瞅了他兩眼,才抱著盒子進去了。

  說話時,即見四名大內武士一路執戈而來。君無忌若是退回,便一定會遭到他們詢問,這回好不容易混了進來,豈非前功盡棄?情急智生,不退反迎,大大方方向著四名武士面前走來,站住道:「萬歲有旨,夜巡衛士今夜暫退殿外,不得擅入。」

  四武士聆聽之下,自各躬身道:「遵旨!」彼此對看了一眼,隨即轉身步出。

  君無忌把握住此一霎,不敢遲疑,一連三四個起伏縱落,已撲向對面閣門,潛身進入。

  陡地面前閃出一人道:「站住!」來人身著黑絲長衣,腰上扎著根杏黃絲絛,正是侍護皇上駕前最得力的二十七名「神鷹衛士」之一,一聲喝叱之後,這人已快步向君無忌走來,一面說道:「誰叫你來的,有什麼事?」

  君無忌圖窮匕現,情知這一霎是非出手不可了,偷眼一瞧,眼前幸無外人,乃將無限真力,陡地自丹田提起,瞬息間運之兩掌,一面卻佯裝著向對方抱拳施禮道:「東宮太子有急事要面謁皇爺!」

  黑衣武士怔了一下說:「太子?這麼晚了?」

  君無忌早已窺清了一切,其時功力內蘊,務期一經出手,即能將對方制伏掌下。當下從容說道:「太子現在承乾閣候旨,說是有緊急事不能耽擱。」

  這麼一說,眼前黑衣衛士也拿不準主意了。原來皇上駕寢,照例任何人不能驚動,只是來人既是東宮太子所派,礙在他們父子間的關係,那個又能攔阻?黑衣衛士略一遲疑,說了聲:「候著!」正待轉過身子。

  君無忌上前一步:「太子有東西要呈給皇上!」一面說,雙手前捧,直向對方眼前遞到,黑衣衛士怎麼也想不到其中有詐,待將仔細觀看,其勢已是不及。

  君無忌其時內力早聚,黑衣衛士再一趨附,更是正中下懷,猛可裡,君無忌的兩隻手,倏地向兩下分了開來。隨著君無忌分開的雙手,電光石火般的快捷,黑衣衛士簡直不容作出反應,已被這雙手拍中頸項兩胛,登時「吭」了一聲,麵條兒般地軟癱下來。

  按說朱棣身邊二十七名神鷹衛士,皆為錦衣衛中一時之選,功力皆有可觀,斷斷不至於如此不濟,無如事出倉卒,防不勝防,對於這名神鷹武士來說,萬萬不會想到,眼前一個青衣太監,竟然會對自己猝然出手,而且功力又是如此之高?容得黑衣衛士乍驚不妙,已是無能為力。

  君無忌智力兼施,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舉手之間制伏了這名衛士,由於出手部位,事先早經認定,簡直沒有任何困難,當下彎身把這名衛士倒地的身子匆匆提起,掩向假山石後。思忖著這衛士經此一擊,少說也得昏上兩三個時辰,才能醒轉,大可無虞。

  時不我予,眼下遲疑不得。君無忌把心一橫,一連兩個快閃,已潛入眼前一間敞軒之內,在鋪有龍鳳錦飾花紋的鮮麗地毯上,排列有玉幾翠屏,另有龍鳳雙座,室內擺設,琳琅滿目,中西雜陳,正中的一幅裸體女子圖畫,畫中美人,竟是碧眼華髮的外族少女,相信應與歷次下西洋溝通文化交流各藩屬徵奇進貢有關。

  這便是皇上今夜駕寢逗留之處了。眼前華軒其實是朱棣賞心坐息之所,鮮艷的地毯上,陳設著一組樂器,舉凡笙管蕭笛、金鐘、玉磬,無不具備,以供其興來時的徵色選舞。卻在其右側面大幅軟玉流蘇垂下的月亮洞門裡,才是他色慾銷魂的「龍榻」所在。

  此刻,偌大華軒,靜悄悄地不見一個人影。淡淡白煙,裊裊發自玉質「噴香獸」仰起的獸吻,便是那種淡淡的異香,引人情慾,終至兩情繾綣,一發而不可收拾。

  君無忌把這一切打量在眼睛裡,已是心裡有數,正自盤算如何藏身,耳邊上卻聽見了一行腳步聲,正向這裡走來,心裡一急,慌不迭閃身一側,掩身於大幅翡翠畫屏之後。

  身子方自掩好,琤琮聲裡,入口處珠簾高捲,皇帝高大的人影,已自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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