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蕭逸 > 飲馬流花河 | 上页 下页
一五五


  固然,沈瑤仙曾一度打消了對君無忌的痴想,那卻是基於對君無忌與春若水之間的既經認定。而後卻由於若水的下嫁朱高煦,這個曾痛苦冰封的意念,竟自不覺地又復活了。

  然而,這情緒極其微妙錯綜,特別是與春若水獨處的這一霎,牽扯到太多的敏感,雙方都是晶瑩透徹,聰明已極的人,有些話簡直用不著多說,一個眼神兒的照會,一聲幽幽嘆息,都能令對方有所體會,偏偏她們對君無忌的用心,為了怕刺激對方,都不欲為對方所知,欲蓋彌彰,甚是狼狽。

  靜寂的氣氛仍然持續著。

  春若水終於打破了眼前的沉寂。

  「不知道怎麼,我總像是感覺著,他也來了這裡。」她深邃的眼睛,緩緩視向當前的瑤仙:「你義母她老人家可曾來了?」

  沈瑤仙說:「很難說,她老人家一向是神秘的,現在人在那裡,誰也不知道。」

  春若水微微皺了一下眉:「萬一她找著了君無忌——」

  「那就不堪設想了!」

  這句「不堪設想」,使說者與聽者都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沈瑤仙淡淡地苦笑了一下:「這就是我最怕的,據我所知,天下還沒有一個人,能夠使我義母變更她既定的意向。君無忌若不幸遇見了她,那可就糟了!」說時,她秀麗的臉上亦不禁浮現出一片輕愁,這就足以能使得春若水體會出事態有多嚴重了。

  「所以,眼前你得儘快地找著他,讓他找個隱秘的地方先避一避。」春若水忽然停住了話,發覺到對方沈瑤仙,正用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向自己打量著,忽然她明白過來,這也正是對方心裡的意圖,頓了一頓,她才又接下去:「這樣有用麼?」

  「你認為君無忌會這麼做?」

  沈瑤仙搖搖頭:「他是一個倔強的人,我不認為他會為了逃得活命,而把自己藏起來,他不是那種人!」

  春若水終於也同意她的看法,點點頭。

  雙方互相又對看了一眼,暫時沒有說話。

  沈瑤仙忽然作了個微笑說:「我們急是一點用也沒有,總得找著了他,才好設法。」

  「那——一切也只有仙姐你多費心了!」春若水訥訥地道:「我自信在這件事上,是幫不了他什麼忙。」

  沈瑤仙怔了一怔,用著奇怪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心裡不禁忖著:「我對他好,可是自己心甘情願的,又何必你來拜託?」只是表面上卻也不便頂撞她。

  她曾經一度對春若水頗不友善,直到自從那一次雪山邂逅之後,發覺到她對君無忌的一往情深,內心才由不住對她滋生同情,也只是傷心而去。及至這一次眼見著她為了救父脫險,而下嫁朱高煦,才由衷地對她生出了幾許敬意,正由於此,也才使她重新燃起了對君無忌的未了情意。然而,沈瑤仙卻也知道,這一條擺在自己面前的愛情之路,並不平坦,而是充滿了重重阻礙、荊棘、困境,其實,即使義母這一關,能順利通過,君無忌那一邊又作何打算?仍是個未知數。

  最近這些日子以來,沈瑤仙便常常為此心煩,只是她較春若水更要強好勝,內心越是愁苦無助,外表越不顯著,更不欲訴之外人知道。

  窗外落葉在風勢裡沙沙作響,院子裡間雜著獒犬汪汪的吠叫聲。

  「我該走了!」看了春若水一眼,沈瑤仙卻似想起了一件事:「哦,我差一點忘了!」

  春若水凝神傾聽。

  「關於那個玉潔姑娘,還要請你幫忙,把她放了,你下手要比我方便得多,怎麼樣?」

  春若水說:「你放心,我一定盡力。」

  沈瑤仙點點頭說:「告訴她下次別做這種傻事了,朱高煦的壽數也快完了,可還不是現在。」

  春若水心裡一動,這句話恰與當日君無忌一個口吻,待要詢問,終是礙於出口,看著她作了個苦笑,不欲多言,沈瑤仙卻已來到窗前。

  轉側之間,春若水才恍然看見了緊緊繫在她背後的那口「冰弦」古劍。

  院子裡的狗又叫了,這種選自西藏的的「獒犬」性最凶猛,一經為它纏上,不死不休,當日春若水在涼州夜探王府時,嘗過它的厲害,生怕沈瑤仙有所閃失,隨即囑咐道,「小心狗。」

  沈瑤仙聆聽之下,向著她微微一笑,意似感激,只是她並不介意。

  春若水忽然發覺到她的嘴很美,尤其是牙齒也同自己一樣,又白又齊,隱現在開啟一線的脣隙,確是美極了。

  至此紗幔微啟,她已落身窗外。

  春若水還不放心,探頭出望,冷月稀星下,乍然看見了對方猝起的身影,長空一煙般地猝然昇起,落身在對面閣樓畫角上,緊接著人影晃動,鬼魅般地,已消逝於沉沉夜色。

  前此在雪山,她早已拜賞過對方的絕世身手,深知她已得「搖光殿」絕學,即使較諸君無忌也無遜色,倒是為她多慮了。

  掩上了窗,心裡有一種難以排遣的蕭索感。沈瑤仙的到來,更似一粒無端的石子,投進到她心裡,使得原本就不寧靜的心湖,更自泛起了層層漣漪。

  原以為自己對君無忌已經死了心,不只一次她曾暗地裡悄悄地對他與沈瑤仙寄以祝福,期盼著此二人締結連理,卻不知事到臨頭,在目睹著沈瑤仙的復現之後,才自發覺到自己對君無忌的那一段舊情,竟是如此的難以割捨。

  沈瑤仙去了,下意識裡她直似有此感觸,彷彿沈瑤仙此去,毫無疑問將投向君無忌懷裡,這一切,都是自己促成的。

  這麼想著,便自悵悵若有所失,心裡像是燃著一盆火,烈烈的火焰,真像是隨時要由軀體裡爆炸開來,一發而不可收拾。

  無論如何,她卻已是漢王高煦的妻子。她不禁為之氣餒。但是,那卻又不盡然,與朱高煦之間的結合,不過空負其名而已,自己仍然還是姑娘的身子。

  她的心又動了。這一霎,真有一種衝動,恨不能立時抄起了寶劍,也同沈瑤仙一般踏黑而去。今生今世,再也不踏回王府一步。只是——只是——緊接著來的矛盾、猶豫——卻似一千個一萬個那般的多,多得她簡直承受不住。無可奈何,她喪失了魂魄般的倒在了床上。

  這夜她作了個夢。和往日她慣常所作的夢一樣,又夢見君無忌了,地點仍然是在雪山,那個她所熟悉的小小石室。

  七松坪——黃葉居。

  掌燈後不久,這位體面的客人就來了,足足等了有半個更次,座客陸續離開,眼前看似十分冷清了,苗人俊才姍姍遲來。

  居高臨下,他看見了來客是個身材魁梧年過五旬的灰眉漢子,一身灰綢直裰,手搖折扇,這番氣勢甚是不群。雙方曾經見過,有過一面之緣,是以苗人俊一眼也就認出他是誰了。

  其實他早就知道來客是誰了,畢竟他所認識姓徐的朋友不多,眼前更是只此一人,是以他特意地遲遲不出,足足磨了有半個更次之久,姓「徐」的如果架子很大,當然等不到這般時候,早就走了,如果只是尋常的造訪,也犯不著這般佇候,應該也走了。

  兩者皆非,他卻依然還坐在那裡。

  要了一壺酒,卻沒有菜,自個兒獨斟自飲,慢吞吞地喝著。好耐性:「對不起,我來遲了!」說了一句,便自坐下來。

  灰眉漢子仰起臉看了他一眼,苦笑著舉了一下杯子:「正好,咱們兩個喝!」拍了一下巴掌:「來呀!看酒!」

  過來人招呼,苗人俊又點了兩個菜。

  「徐大人好雅興,今天是什麼風,居然光顧我住的這個小店來了?」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