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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眼前可不是她感傷的時候,她得儘快打探出那個紫衣少女羈押之處,卻不容旁人發覺。

  穿過了一片假山,即見一行燈光,向著側面甬道行進,正是先時失手被擒的紫衣少女,四名侍衛左右前後死死看住,加上一身沉重的手銬腳鐐,真個是插翅難飛。

  春若水轉了幾個地方,借助於眼前花樹掩飾,乃自看清了他們的去處,敢情往前院去了。

  前院人雜得很,除了王府一干侍衛之外,還有大批清客,如果貿然跟進去,保不住不被他們發現,以自己身分。可就不大相當。好在既已察知她押身前院,便不愁找她不著,眼前只好等等再說。

  原來她自見紫衣少女之初,即對她心生同情,更以一時莫名其妙的對高煦施以援手,壞了她的大事,此時想來,不無遺憾。至於何以自己會突然對高煦加以援手?這個關鍵問題,她自己也不能作答,正是為了這樣,她才決計要對這個紫衣少女加以援手,救她出困。

  心裡這麼盤算著,腳下已回到了紫藤閣,想是冰兒事先已代她作好了掩飾工作,幾個女侍婆子都不曾警覺,悄然回到了自己住處。

  蝴蝶粉貝雙燈,靜靜地燃著。沁著淡淡一片粉紅光色,寬敞的睡房,佈置得可真雅致,尤其是臨窗外的一溜菊花盆景,襯著輕輕挽起,薄如蟬翼的紗幔,整個臥房顯現著一派高潔清雅,任何人在第一眼接觸它的時候,都會為此清幽深深吸引住。

  那一片琉璃畫屏之後,平置著時下尚不多見的長圓形珊瑚寶榻,這是上次從南洋回來的鄭和特使特地孝敬漢王的。高煦一直沒捨得用,碰著了春若水這個大美人兒,正好派上用場。

  整個寶榻俱是上好粉色珊瑚精工打磨雕製,襯著錦褥緞被,和一抹同色的紗帷,真是華麗極了,一點也不俗氣,只是雅致,富麗堂皇的那種雅致。

  春若水默默地走過去,把身上一件鏤花紫蘿宮紗長衣褪下,只著裡面的短衫,露著羊脂玉般的一雙胳臂,懶洋洋地自己倒了一碗茶。喝了一口,才發覺側面窗戶竟是忘了關上,呼呼的風直灌進來,引得大幅紗幔雲也似地飄動不已,一時間整個臥房俱己動蕩。

  這陣風來得太突然,蝴蝶貝燈立時熄滅了一盞,春若水慌不迭走過去關上了窗戶,再回過頭來時,可把她嚇了一大跳。

  「啊!」

  好生生地,這房子裡忽然多了一個人。

  一個綠衣少女,長身玉立,細腰豐臀,挑著一雙煞是任性的眉毛,眼睛裡的光,直似有懾人之勢,似笑又嗔地向春若水注視著,表情裡透著無限懸疑。

  這張臉一經與春若水接觸,立時喚起了她清晰的記憶,「哦,沈姐姐——你怎麼來了?」

  「你還記得我?」綠衣少女那雙大眼睛在她身上轉了一轉,淡淡地笑了笑:「倒是我差一點認不出你來了——貴妃娘娘,我可以坐下麼?」

  來人正是那夜雪山邂逅,與君無忌比劍而離的沈瑤仙,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見了她。春若水驚喜之下,卻有說不出的感觸,特別是對方這一句「貴妃娘娘」嚴重傷害了她的自尊,驀地,她臉上罩起了一片青霧,一言不發地坐下來。

  沈瑤仙自然也覺察出來了,「怎麼,不高興了?難道我說錯了?」

  眼睛四下裡一瞟:「這裡不是漢王朱高煦的王府?你不是他的貴妃?」

  春若水緩緩回過臉來,想頂撞她一句,偏偏無言以對,心裡一陣子難受,差一點連眼淚也淌了出來

  沈瑤仙見狀,竟似不忍地微微一笑道:

  「我只是一時逗著你玩的,千萬別介意,你的事,我這次出來都打聽清楚了,其實——」說著,她輕輕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其實過去在涼州我早就聽過這個傳聞,只當它是假的,老實說,有一陣子心裡還真懷疑過,直到雪山那一夜之後,才打消了,怎麼也沒想到後來你竟然真的嫁給了他,可真太讓我吃驚了!」

  春若水總算把心裡的一陣子彆扭勁兒強壓了下去,望著她作了個苦笑,隨即站起來說:「能看見你真好,這是從那裡來?累了吧,先喝口茶吧!」過去在冰壺裡倒了一碗涼茶,雙手端過去。

  沈瑤仙接過來,喝了一口,看著她點點頭:「真太叫我吃驚了,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就算是他用那種卑鄙的手段,可也——」

  春若水搖搖頭說:「這件事就別再提了——好不好?我求求你——」兩行情淚,由不住奪眶而出,撲簌簌淌了滿臉。

  沈瑤仙呆了一呆,才自覺出了自己的失言,好生過意不去,點點頭說:「對不起,我說錯了話,我不說了。」

  春若水低頭看了一下身上,不好意思地道:「我不能這個樣子見你。」

  「算了!」沈瑤仙伸手按住她:「怕什麼,誰又在乎這些?」

  「你不是回搖光殿了,怎麼又——」

  「又出來了!」這是她師門隱秘,不便多談,「我是存心來看你的,來了有一陣子了!」

  「那——」春若水驚得一驚:「剛纔在亭子裡的一切你也都看見了?」

  沈瑤仙點了一下頭,微笑道:「什麼還能逃過我這雙眼睛?很多原因,我不便現身出來,後來看見你存心袒護,我才放心了。」

  「這麼說,那個被捉住的姑娘,你認識她?」

  「不,」沈瑤仙搖搖頭:「不認識,不過,她的來路我卻也知道一個大概!」

  「她是誰?」

  「目前是春淮河一個歌伎,賣藝而不賣身,藝名叫玉潔,顯然有不尋常的淒烈身世,看來與朱高煦脫不了關係,才會出此下策。哼!」沈瑤仙冷冰冰地笑了一聲,一雙眼睛滴溜溜在春若水身上一轉:「其實又何止是她一個人,朱高煦作的孽多了,逃過了這個,逃不過那個,逃過了今天,逃不過明天,真是咎由自取。」

  春若水一聲不吭地聽著,心裡頗有同感,只是礙於眼前自己這個身分,卻又不便說些什麼。

  二女靜靜地對看著,屋子裡靜極了,只有蝴蝶貝燈粉紅色的光華,微微地在閃動著,疊出的沈瑤仙身影,落在紗幔上,聳聳欲動,這靜中有動的景象,頗有姿態,寓意著幾許譎異與神秘。

  春若水終於忍不住出聲探問:「這些日子以來,他怎麼樣了?近況可好?」

  「誰怎麼樣了?」

  春若水的臉猝然紅了。

  沈瑤仙這才忽然會過意來,點點頭說:「我知道,你是問君無忌是不是?」

  春若水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撩起眼睛看著她,點了一下頭,「嗯。」

  沈瑤仙搖了一下頭,一時心裡真不知是什麼滋味。「我跟你一樣,不知道!」站起來,走到蝴蝶貝燈前,沈瑤仙伸出纖纖手指,摸了一下光滑的貝殼,一霎間,她的臉上也似著了一層傷感,「我真的不知道。」緩緩回過身來,眼睛裡充滿了迷惘:「人是離開了涼州,卻不知道到哪去了?」

  「離開涼州我知道。」春若水說:「他又會上那裡去了?」

  兩個人靜靜地對看了一眼,暫時都沒有說話。院子裡的落葉被夜風引動著,在地面上沙沙作響,空氣一下子沉靜了下來,像是被凝住了那般模樣。

  對於沈瑤仙來說,她真的好生失望,實在說今夜她來探訪春若水,固然旨在揭穿對方下嫁朱高煦的真相,其實骨子裡又何嘗不是在想著,能夠借助於若水的嘴,多少探知一些君無忌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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