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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記得當日苗人俊曾經說過,搖光殿主李無心律下極嚴,手下各人辱命而返者,多遭嚴懲,沈瑤仙是否又能例外,得而倖免?想來亦不免為她擔心,至此沈瑤仙亭亭玉立,冰姿清澈的倩影,不期然的又自襲上心頭,一時排遣也難。

  真沒想到,這一次江湖之行,給自己帶來了如此沉重的心上壓力,一向是最放得開,拿得起,放得下,尤其無視於所謂的「兒女之私」,想不到一朝跌進「春小太歲」的感情漩渦裡,竟自也顯現出那般狼藉姿態,欲振乏力,想想,自個兒也不住搖頭苦笑。

  信步來到了觀外。這時玉蟾高懸,清光如暉、特別是在他拔出了手中長劍,低頭擾視時,劍氣月華宛若一體,實在激動著他,這就「舞」劍一回吧。

  近來他習劍已進了另一個境界,特別著重於一個「靜」字訣,這個「靜」裡卻包容著無比的「動」態,僅僅只由外表上,卻是看不出來的。

  眼前他緩緩地探出了長劍,映以月華,只覺得劍上光華特別刺眼,矯若游龍,光度千變萬化,伸縮不一,而事實上,他握劍的手,甚至於劍的本身,卻不曾有分毫移動,移動變化的只是蘊藏在劍身的光華而已。

  君無忌保持著平直的劍姿不動,所鼓舞的只是內蘊的「劍氣」與「氣機」。

  他隨即又變動了另外一個姿態,將長劍緩緩探出,依然是一個固定的姿勢。然而在他蘊涵的內力緩緩吐出時,一片、兩片——無數片樹葉,由當頭樹枝上緩緩飄落下來。

  這種寓動於靜的上乘劍法,實已大脫常軌,進身於一般劍士萬難達及的「劍術」領域。昔日越王問劍處(玄)女曰:「內實精神,外示宓佚,見之如好婦,奪之以猛虎,布形氣候,與神俱往。」實在正是此類「劍術」之大成,君無忌多年勤習,內外兼修,加以質稟過人,終於有了今日成就,他卻從來也不曾在人前顯示過,甚至於在與人動手過招時,也從不輕易現出,因其未臻於大成,不敢輕易示人,也只有在此夜深無人時候,拿來研習自悅一番。不巧的是,還是被人看見了。

  高高的楓樹叢裡,有人發出了一聲嘆息:「這就是了,佩服,佩服!」隨著這人的話聲之後,一條人影,翩如楓葉,緩緩自空而降,居高而下,落於地面,正當君無忌正前不遠。

  一襲青衫,萬丈豪情,這人含著笑臉,往前邁進一步時,君無忌終於認出了他,「是苗兄麼?」

  「還有那個?」來人啟脣笑著,露出了白晶晶的牙齒:「我早就料定你劍上功力必有不凡,今夜總算讓我見識到了,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呀,高明之至!」

  破例的,他今夜竟以真面目示人,沒有穿著他慣常的那一襲怪異偽裝。

  君無忌略似有些意外,呆了一呆,隨即還劍於鞘。此時此地,乍然看見了這位素所敬仰的朋友,確令他不勝驚喜,把臂一笑,相繼入室。

  「你是怎麼找來這裡的?」君無忌一面說,隨即挑亮了燈。他仔細的觀看了一下這位小別數月的朋友,發覺他膚色較前略黑,似已略掩昔日的「黃」色病容,可想知那個可怕的「子露風疸」並沒有再犯,最起碼沒有加深,內心好不為他高興。

  「你的氣色好多了!」君無忌一笑說:「值得恭喜。」

  苗人俊坐下來,神秘地笑笑說:「我知道你離開涼州一定會來京師,果然被我猜中了!」

  「怎麼會知道我住在這裡?」

  「這可就是『英雄所見略同』了!」畝人俊眨動了一下透有精芒的眼睛:「我原來也打算住這裡的,來了以後才知道卻讓你佔了先?這裡地方有限,我只好改投別處了,今夜月色很好,想到找你敘敘舊,卻沒想到正好碰見你在練劍,總算讓我大開眼界,見識了上乘劍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身劍合一』了吧?佩服,佩服!」

  君無忌頓了一頓,苦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正是這門劍法,只是功力尚淺,倒教你見笑了。其實你也不必藏拙,於此道定當也有涉獵,只是不肯示人罷了!」

  苗人俊一笑說:「涉獵不能說沒有,可是功力比起你來還是不足,這個咱們以後再說。」他於是又說道:「首先我要恭喜你躲過了第一步劫難,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君無忌點頭道:「你是說沈姑娘那邊。」

  苗人俊點點頭,頗似有所不解地道:「這確是我一時想不通的,詳細情形我固是不知,可是我卻可以肯定,她己放棄了此行任務,返回師門,你們可曾見過了?」

  君無忌索然地又點了點頭,嘆息一聲道:「見過了!」這個「見」字當然並非僅僅指的是相見之意,而是意味著兵刃相「見」的意思。

  苗人俊聆聽之下,一時面現驚異。那是因為他深知沈瑤仙的武功為人,對於執行義母李無心的任務,一向貫徹始終,絕無詢私之可能。自然,今天她所碰見的對手君無忌,乃是大非等閒人物,正是因為如此,雙方應無和平妥協之可能。

  「這麼說,」苗人俊疑惑的眼睛,在他身上轉了一轉:「是你勝了?是你手下留情,饒過了她?」

  「不。」君無忌搖搖頭,十分悽涼的樣子:「沈姑娘劍法通神,確是我今生所僅見,是她饒過了我,才得僥倖不死。」

  苗人俊呆了一呆,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看來必是你二人功力相當,一場拼殺打了個平手,便自不了了之,一定是這樣!」

  君無忌想了想,卻也不與解說。苗人俊也不再多說,心裡卻十分納悶,對於沈瑤仙的個性,他知道得很清楚,她是一個要勝心極強,絕不容別人能夠勝過她的女孩子,二人儘管功力相若,若要決計拼個死活,斷無兩全之理,這其中如無惺惺相惜的情緒作祟,孰能相信?

  然而,沈瑤仙又確非是那種輕易動情的女人!事實上,她應該是那種「冷若冰霜」一類的女人,即使絕非「無情」,也輕易不會顯現,這一點,苗人俊在過往無數的日子裡,實已深深有所體會。那麼,何至於這一次時君無忌卻有了意外?

  這些思維,說來瑣碎,其實在苗人俊腦子裡顯現時,卻是彈指間事。雖然看來純屬不關自己的小事一件,卻在苗人俊心裡引起了巨大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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