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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君無忌又何嘗不然?

  兩個人影極其自然,卻快速地結合成為一團。正因為對手的高明,才自摒棄了習見的弄巧、弄險,詭異伎倆,各以實力相接。「噹啷」聲響裡,迸射出星光一點。

  「呼——沈瑤仙陡地旋身而起,狀如飛鶴。君無忌那般快速的一劍,卻失之毫厘沒有撩著,緊緊擦著她的衣邊掠了過去。

  「呼——沈瑤仙又落了下來,宛若大星天墜。君無忌一劍撩空,緊接著身若旋風般轉了過來,一頭長髮「刷」地散開,卻於幾乎全無可能的情況下,架住了對方一字穿心的劍鋒。

  沈瑤仙猝然一驚,無論如何,對方能夠接住自己的這一劍,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

  正因為她思忖著這一劍理當奏功,連帶著後面的一招可就慢了半拍。一種難以抗拒的心理因素作祟,使得她舉手再拍出的一掌,更自大大地失去了勁道。原該是極具功力,無懈可擊的劍掌合一,配合著她新近入門,得自李無心的「無心」之術,該是何等凌厲不可思議的蓋世絕招?卻因為那微妙的心理因素作祟,變成了色厲內荏空具的形像而已,就這樣,一掌拍向對方面門。

  君無忌又何嘗不然?就在他架住對方穿心一劍的同時,原有極佳時機,反臂撩劍而進,刺向對方咽喉。這一劍有鬼神不測之妙,實已盡得劍中神髓,極為恩師所激賞,妙處乃在於一個「快」字,那種石火電光的快!卻由於一剎那迸現的「不忍」而坐失良機,繼而無能出手。

  迎合著沈瑤仙的那一隻纖纖素手,恍然間他亦拍出了一掌。雙掌交合的一霎,想像中理當是那種石破天驚的場面,或者各自運施內氣,使對方腸斷肝裂。對於君無忌,沈瑤仙這般蓋世功力的一流高手來說,兩者俱應不難達到。無如,事實上卻大謬不然。雙方的掌勢,就外表而觀,固然不失凌厲,一俟接觸之後,才各自體會出內裡的空虛。彷彿形同兒戲,卻包藏著多少內心掙扎,無可奈何。卻是乍合即分。像是交翅飛鷹,「刷」地兩下分開,恍然間已立身於丈許開外。

  對於他們雙方來說,都不失為一種驚訝。四隻眼睛默默地對看著,至此,那凌厲的戰志,似跡已近縹緲,也無能激動。黎明之前的夜色,像是較前更為黝黯,多少掩失了一些形諸現場的尷尬。

  一顆心早已經提到了嗓子眼的春若水,看到這裡,總算透了口長氣兒,卻也不禁為現場的離奇發展,感到茫然不解,然而,畢竟這是可喜之事,一霎間她由衷地笑了。

  「姑娘承讓,多謝劍下留情!」鬥志一縱即逝,無論如何這個架是再難持續下去,君無忌反手還劍於鞘。

  這時,卻傳來了發自沈瑤仙的一聲輕輕嘆息:「看來,我是多此一行!無論如何,我已無能勝你,更不用說取你性命了!」一面說,隨即把手中長劍,緩緩回於鞘內。然後,抬起頭來,用著堪稱悽涼的目光,看向君無忌,略略點頭道:「你多珍重,我走了!」

  她的眼睛卻又落在了一旁春若水的身上,後者愣了一愣,強自作出了一個微笑。只是默默一笑,寄上了她的心香一瓣,由衷祝福。沈瑤仙已自拔身而起,宛若長空一煙,月色裡顯示著那種朦朧的意態,隨即為雲霧所吞噬。

  春若水趕上了幾步,猶想喚住她,卻已不及,眼看著她落下的軀體,一如流星天墜,在亂石峰峰的山巒,倏起倏落,清湘戛瑟,魚沉雁起,方自交睫,追尋已遠,好俊的一身輕功!

  春若水幽幽的感傷著,不發一言,良久,她才轉過身來。君無忌赫然佇立在她身後。她有說不出的遺憾,感傷著沈瑤仙的就此離開,下意識裡,直似感覺到她的離開,就此遠去,全是自己所造成的,就是因為自己,才使她自覺與君無忌難望成雙,便自絕裾遠離。一霎間,春若水心裡充滿了悵惘以及難以言宣的自譴,彷彿是一顆心都碎了。

  一頭倒在了君無忌懷裡,兩隻手用力的擁抱著他,尖尖十指,幾乎插進到他的肉裡,那正是她要他知道:她愛他究竟有多深!要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惟有他一一君無忌,才是她唯一所愛的。也要他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她什麼都沒有了。

  正是因為這樣,她才自私的霸佔了他。正是因為這樣,她連一個淑女至聖的名節也不顧了。正是因為這樣——然而這一切,終將化為子虛。短短的三天之後,一切都將改變,一切都沒有了。三天以後,她即將離開他,改投向另一個陌生、甚至為自己所憎恨者的懷抱,作為那個人的妻子。那將是一番什麼樣的情景!月落烏啼,霧冷花殘,此生便什麼也沒有了。

  一個人如果不能和她深深相愛的人廝守在一起,該是何等的無聊孤寂?那是殘忍的,那也太不公平了,她真要向上天詛咒咆哮了。

  卻已是無能改變的事實,荏弱到等待著命運的安排!再一次的,她熱烈地擁抱著他,直彷彿稍一放鬆,她的愛人即將化風而出,再也看不見了。

  「無忌,無忌——我的哥哥——」夢般的輕飄,謎樣的心境!一次次她呼喚著愛人的名字,荏弱到嬌軀無力,像是為人抽去了骨頭,整個人都癱化在他的懷裡——她感覺到,君無忌張開了他結實的胸懷,把她整個吞噬了下去。

  大風呼嘯,迂迴天際。在此雪山絕壑,兩個熱戀的人,緊緊擁抱著,等待著黎明前第一道經天緯地的曙光。

  風兒無力,雨也蕭蕭。倒是那一溜冬青樹,被雨水沖洗得綠油油的,饒是頗有生意。

  昨夜刮了風,院子裡滿是殘枝敗葉,風加上雨,把那一排新糊的「葡萄淺」銀紅紙窗都打濕了。兩隻北京的小哈巴狗,對著雨天直吠著,那聲音像是鬧著玩兒似的,卻把籠子裡的一對八哥兒驚得竄上跳下、甚不安寧。

  春二爺連連地點著頭說:「回來就好了,回來就好了!」手裡搓著對「孩兒紅」的玉核桃,二爺滿臉喜氣,簡直就像忍不住是隨時想笑的樣子。都說是上好的和闐美玉,王爺可真大方,第一面見他,就把自己手裡搓玩的玩意兒賞給他了,春二爺接過來直玩到現在,連在被窩裡也捨不得擱下。

  堂屋裡的部份擺設都換過了。紅綾子坐墊,桌布,都是新繡的,上面繡著四季的花鳥,字畫也換過了,過去的竹子換成了牡丹,「百雀圖」換成了「群鵲鬧春」,牡丹主富貴,鵲雀主大喜吉祥,那是富貴全吉,都為了應景兒,剩下來的可就是花轎上門了。

  都關照下去了,大小姐即將出閣,老爺也快回來了,上下一團喜氣,各人嘴裡心裡都放乾淨明白著點兒,誰要是胡說八道犯了忌諱,可怪不得家法從嚴,倒是還真管用,可就沒有人再敢胡言亂語的瞎聒嫘了。每個人嘴是都封住了,心裡卻也不禁納悶兒:「真的是這麼回事?」看來是假不了,二爺錢都賞下來了,每人五兩銀子的喜錢,另外一份全新家當,衣帽鞋襪外帶被褥鋪蓋,說是新姑老爺的賞賜,只瞧瞧人家這個手面兒就不在是當今的一個王爺。

  春大娘總算把這隻鳳給繡好了,繡在新嫁衣上,花樣子是宮裡流出來的,比比看看,自己很滿意地也笑了,「他二叔,你也瞧瞧,大姑娘穿上該有多俊俏!」

  「那還錯的了?」春二爺看了一眼,卻又不以為然地笑笑:「嫂子,你就省省心吧!只要人過去,什麼都好,鳳冠霞帔,人家那都現成,就是珍珠穿的,人家也不希罕?」

  春大娘搖搖頭道:「話不能這麼說,他有是他的,女兒到底是我養大的,他有多少錢我都不希罕,只盼望他能對我們姑娘好。」說著她不自禁地又嘆了口氣:「我真不敢想,要是她爹回來——」

  「又來啦,你看看。」春二爺睜大了眼睛說:「不都是為了大哥嗎!這時候還說這些幹啥?真是!」

  桌上放著通書黃曆,還有個大紅信封,擇吉的日子人家都挑好了,選出三天,要女家挑一天。春二爺正為這個在跟大娘商量:「我看就二十八吧!好日子!東嶽大帝的誕辰,結婚納彩、嫁娶、開市、會親友,哈!樣樣都好。就這一天吧!」

  「二十八!」春大娘想想說:「那不太快一點了嗎?」

  「沒有什麼不妥當的。」春二爺把頭湊近了:「越快越好呀!夜長夢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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