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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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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女輕輕念了一遍,總計是「一觸欲滴」的翠綠、「玉滿而流」的潔白,「鵝黃羽絨」的疏淡、「藕滿池塘」的濃郁、「天容海色」的粗獷,合計為五。分別應在五隻「玉杯」身上的名號是如此的雅,以之對照眼前,一一應驗,並無絲毫誇大過譽。 二女年歲相若,童心未泯,喜滋滋地各自把玩一通,連連稱妙不已。 君無忌復為各人斟上新茶。 沈瑤仙再次舉步,迎向月光時,才自覺出天邊玉蟾,已不復先時之明亮。偏首爐火亦不復先時烈熾。山靜猿宿,水涼鳥飛,當是曲終人散時候。她似有無可奈何的遺憾,一時臉色戚戚,她確定終將無悖於此行宗旨。 「多謝你的盛情款待,此情景將永遠留在我的記憶之中,今生不會忘記。」微微一笑,卻是悽涼的苦笑:「我的意思——如果我還能僥倖活著離開這裡的話!」 君無忌微似一驚,立刻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姑娘言重了,這裡地勢空曠,天高日遠,你既來得,當然去得,更無一人能與阻擋。」說話之間,他的表情亦顯深沉。湛湛目神,其實已有所期,該來的畢竟還是來了。 春若水冷眼旁觀,一時心旌頻搖,花容失色,意料著自己最恐懼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她以異常關切的眼神,向君無忌、沈瑤仙注視過去,目光裡顯示的是那種「無助」,甚而「乞憐」,只是事有定數,顯然卻非她所能挽回的了。 沈瑤仙呆了一呆,冷冷地道:「你可知道今夜我的來意?君兄?」 這「君兄」二字,清晰地吐自她的芳脣,聽來別具餘韻,卻似斷腸。說完,沈瑤仙已自位子上姍姍站起。 君無忌點點頭道:「我明白,姑娘無需多說。」 沈瑤仙淒迷的目光,直直逼視著他:「這麼說,我的出身來處,你也知道了?」 「略知一二!」君無忌犀利的目光,直向沈瑤仙臉上逼近過來:「你來自『搖光殿』,便是人稱搖光殿公主的沈瑤仙,令師李無心,其實也是姑娘的義母,如果外傳不訛,這位殿主實已把一身所學,傾囊相授,這就是說姑娘一身武功,實在與令師已無分軒輊,相去不遠,可喜可賀!」 沈瑤仙淡淡一笑說道:「君兄,你過於抬高我了,不瞞你說,義母之於我,確是情深義重,即使較之親生母女,亦無不及,只是限於先天質稟,雖承她老人家耳提面命,苦心造就,終是力有不逮,說來慚愧,直到如今,也只不過繼承了她老人家七成功力而已,那裡敢與她老人家相提並論?更遑論什麼無分軒輊了!」 君無忌黯然點頭道:「我確信姑娘言出有徵,對於貴殿殿主,我只是由衷敬仰,卻只恨無緣識荊。」 沈瑤仙隨即道:「難得你對敝門事如數家珍,那麼,搖光殿之一貫所行,諒來亦為你所深知的了!」 君無忌搖頭道:「我豈能有此能耐?姑娘你也高估我了!倒是姑娘的來意,卻可管窺一二。」說到這裡,微有所頓,隨即改口道:「天將破曉,姑娘請示行旨,我聽命就是。」 沈瑤仙呆了一呆,臉上像是著了一層霜般的寒冷,甚久她才點頭道:「殿主決令至嚴,我也無能例外,五日後便是我返殿復命的日子,如果明天不走,可就來不及了。我內心卻有一份兢驚,擔心不是你的敵手,果真如此,一了百了,倒也了卻了心中許多煩惱。」未後數言,語涉悽涼,顯示在她淡淡笑靨裡,別具冰艷幽柔。話聲出口,她隨即拿起了几上長劍,緩緩向石室外步出。 君無忌轉向石壁,取下了他那口亦稱形式古雅的長劍,撫劍悽涼,頗似有所感觸。不經意的,卻與俏立壁邊、滿臉關懷的春若水目光接觸,乃自作出了違心的微笑,「我即將與沈姑娘比試劍技,湊巧少了個旁觀的證人,就煩姑娘暫時權充,你可願意?」 春若水冰雪聰明,在一旁察言觀色,早已把此番事態瞭然胸中,既已知悉事情之無可挽回的必然性,也就不再痴心意圖從中化解。 「我願意。」她隨即拿起皮裘,穿在身上,君無忌卻已踏出門外。 君無忌一逕來到了近前。面迎著對崖的一道飛瀑怒潮,沈瑤仙靜靜地正在等候著他。 飛瀑無聲,月色慘淡。一雙並世的少年男女只是無言地互相凝視著。這一霎,春若水卻已悄悄地來到了眼前。 沈瑤仙點頭笑道:「你來得正好,我與君先生比劍,各本所學,兵刃無眼,難免掛彩,即使賠上性命,也無怨尤。」微微一頓,目光微側,轉向君無忌,慘然作笑道:「君兄,你說呢!」 君無忌點點頭:「但憑姑娘做主。」 說了這句話,他即不再多說,他與沈瑤仙心裡都再清楚不過,說是「比劍」,不過為示從容風度,好聽而已,其實無異於十足的搏命拼殺,既為「搏命拼殺」,便只有生死之分,而絕無倖免了。然而,對於沈瑤仙,他衷心有一分敬仰,更承情於她的妙手回春,使自己前此免於死難,如今卻被迫於要用自己手中之劍,與她作無情的搏殺,無論誰勝誰負,都將是人間至慘悽涼之事。面對著沈瑤仙那一雙若似有情、卻又若似寒芒的眼睛,他有說不出的沉悶,簡直為之氣餒,長嘆一聲,徑自遠眺向對嶺飛泉。 沈瑤仙淡淡一笑說:「人生百年,亦難免一死,以我來說,希望能死在你手裡,也可以了無遺憾。君兄,你可知為了什麼?」 君無忌料不到這一霎,她竟然會忽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一時無言以對,只向對方默默悵望。 沈瑤仙面含微笑道:「那是因為,這些不算短的日子以來、我早已默察,並已深深了解了你的為人,你可相信,這個世界上,除了至情如我義母李無心之外,你便是我衷心所敬重的第一個人了,所以說,假使我非死不可,又何不死在你的劍下?」 君無忌搖搖頭說:「你言重了,姑娘劍技,我見識過,我祇怕——」忽然他神色一沉,目射精光道:「正如姑娘所說,你我兩無遺憾。姑娘出劍吧!」話聲出口,手腕振動,砰然作響聲中,已自把一口長劍掣在手中。 沈瑤仙略有遲疑,隨即亦掣出了劍身。兩彎寒泓,分別緊握在彼此手中,這一霎,竟仿佛星月亦為之黯然無光。 卻有淒淒斷腸聲,傳之一隅佳人之口,雖只是極為細小的聲音,卻也難逃過現場對敵二人的敏銳觀察,各自一驚,分別移目直向春若水逼視過去。 春若水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一霎,在他們雙方目光逼視之下,才恍然警覺到,自己竟自淚流滿腮,恍惚裡出息有聲。至此掩飾無力,便自垂下頭來。 沈瑤仙呆了一呆,視向正面的君無忌,一霎間面有戚容:「你果然死也無憾,就連流花河第一美人的春小太歲,也為你淌下了眼淚,君無忌,你當知她對你用情之深了。」 「不,姐姐——」春若水忙與申辯,卻是欲言無聲,四隻眼睛,凝視之下,卻似各有心聲,偏偏羞於出口。 沈瑤仙目光再轉,迎接著君無忌悵悵神采,此時此刻,實不欲再說些什麼了。大風迴蕩,飄動著三人身上長衣。持劍相對的二人,更像是為魔力所驅使,在一個偃月的弧度裡,緩緩向前接近—— 君無忌終於拉開了門戶,卻是極平庸的一個半蹲式子,掌中劍平指略高,緩緩抱向心窩。 就只是這個平庸的式子,沈瑤仙三易其身,最後才站妥當了。她隨即擺出了「搖光殿」的門戶,一字平肩的吐出了長劍劍鋒。卻也難掩她心裡的駭異,正是為著君無忌所顯示的門派,是那麼的陌生,以至於莫測其高深玄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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