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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第十二章

  卻有人別具雅興,在此獨斟自飲。

  一個面相清臞的黃衣道人,盤坐石人,身旁放置著一個奇大的朱漆葫蘆,面前插立著一把黑傘,傘把子上掛著面布招,上面寫著幾行字跡。

  春若水怎麼也沒有料致,此對此地竟然會出現這麼一個道人,不由呆了一呆,正想回身離開,卻聽得那道人慨聲嘆道:「新愁萬斛,為春瘦,卻怕春知——悠悠歲月天涯醉,一分春色,一分憔悴——」

  言未已,手托葫蘆,咕嘟嘟大喝幾口,才自又放了下來,頃刻間酒氣四溢,瀰漫遠近,春若水這邊都嗅到了。

  敢情道人肚裡有些文采,隨口吟唱,不離前人名句。前一半出自孫花翁的「東風第一枝」,後一半卻是高竹屋的「祝英臺近」。

  春若水原已轉身,聆聽之下,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蓋因為這兩闋詞牌她是熟悉的,出自眼前醉道人嘴裡,倒是有些意外。

  迎著春若水的目光,道人微笑頷首道:「既來則安,更何堪匆匆往返?春姑娘何妨暫留雲步,與我這個天外而來的道人,結一段宿緣?」說著,那道人又自托起葫蘆,大喝了一口。

  春若水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大個兒的葫蘆,尤其是經過紅漆一漆,映著天色,面面生光,葫蘆上狂書著的一個「醉」字,看起來尤其醒目。

  此時此境,再加上這樣的一個道人,頓時激發起幾分生趣,較之先前的慘狀愁雲,大是不可同日而語。

  春若水近看道人面相清臞一派瀟灑,雖作玩世不恭,倒不似一惡人,空山相對,竟似涵有幾許仙氣,聆聽之下,不自覺便自掉過身來,問道:「咦,我與你冒昧生平,怎麼知道我姓春呢!我們以前見過?」

  「這倒巧了,」那道人笑道:「我說的是春天的春,『道是春來好音訊』,信口稱呼一聲,居然巧應了姑娘的本姓,看來這個緣份是不淺的了。」

  春若水點點頭說:「原來是這樣——」心裡卻抱著懷疑的態度,一雙充滿了睿智的眼睛,上下瞧了他一眼,一時也判斷不清對方這個道人是何路數。思念之中,她隨即輕移蓮步,落落大方地走了過來。

  道人笑道:「貧道半生雲遊,來去向無定所,孤獨一人,閒雲野鶴,連知交朋友也沒有一個,一朝囊中金盡,才想到人世賺上少許金錢,只夠吃喝也就知足,這般日子,倒也逍遙自在。」

  春若水近看道人,貌相清奇,眉長目細,膚色白皙,並不著一般俗世江湖氣息,這幾句話倒也可信。

  這附近矗立著幾塊青石,星羅棋布的散置眼前,到是她前未發現,石質早已為雨水沖洗得異常乾淨,她就擇一而坐,與道人正面相對,開口問道:「道長你的大名怎麼稱呼?」

  「呵呵,」黃衣道人笑了兩聲:「那還有什麼名字?」舉了一下手上的葫蘆,「因為生來喜愛喝酒,認識的人便直呼我是醉道人,姑娘請別見外,就直呼我醉道人就是了。」

  春若水微微點了一下頭,到底心裡苦結未釋,也不欲與對方多說,隨即把一雙眼睛移向當前雲樹,只覺得空山寧靜,玉宇沉湎,這一切在煙霞瀰漫,雲靄低沉的此刻,卻不能帶給人絲毫慰藉與開朗,心裡盤算著借故離開。

  道人卻說:「如果我猜得不錯,姑娘來此是看望一個朋友,他卻不在,可是?」

  春若水心裡一動,由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眼神裡分明已是在說:你怎麼知道?

  「那位朋友非但不在,卻連房子也搬走了!」

  「你——」春若水突地站起來。道人說得也太露骨,可不能再當他是巧合了。

  醉道人笑道:「姑娘覺得奇怪是吧?這位朋友可是姓君!」

  春苦水又是一驚,乾脆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用一雙凌厲的眼睛,向對方注視著。

  「說來可又巧了!」道人笑嘻嘻地道:「這個君探花也正是貧道我的朋友,我從大老遠來此,好不容易打聽到他的住處,卻是撲了個空。」

  春若水暗忖著,只要微覺不對,立刻轉身就走,對方果有留難糾纏之意,說不得給他一個厲害瞧瞧,偏偏對方所說,雖是跡近離奇,卻也不悖情理,一時倒也發作不得。

  道人輕嘆一聲說:「對他來說,如今誠乃多事之秋,祇怕今後萬難保持安寧了!」

  「道爺的意思是——」

  「姑娘有所不知!」黃衣道人訥訥說道:「貧道多年參習易理,遊戲風塵,頗知性命相人之學,我那君朋友氣勢風骨不凡,儼然奇逸之龍,只是他這條龍卻非凡世之龍,非人中之龍,乃天上之龍,一經入世,災難頻繁,多方牽連,一如濕手抓麵,再想脫得乾淨,誠乃不可能之事了。」

  春若水呆了一呆:「這麼說,君先生有危險了?」

  「這一點姑娘倒不必為他過慮。」道人啟口笑道:「既為龍也,自有風雨雲霧氣勢相隨,對他來說,果真有意逐鹿中原,當今天子非他莫屬,惟其志不在此,平白攪散了一天雲霧,亦非百姓之福,以之掃蕩妖氛,清除君側,或將是唯一收穫,只是如此一來,牽連必廣,卻又與他出世仁懷大相徑庭,如何執中而行,當非容易之事,卻看他今後如何行走吧!」

  這番話聽在春若水耳中,一時真有些莫名其妙,如照道人所說,這個君無忌果真來頭不小,大有「薄天子而不為」的氣勢,道人形容他是一條「奇逸之龍」,這又和「真命天子」的「五爪金龍」差別那裡?或如所說,前者為「上天之龍」,後者為「人中之龍」?

  再想這個君無忌素日行徑,果然帶有幾分出世的玩耍,而其行徑出言,卻又深具義理,發人深省,舉手投足在在有異常人,令人望之生敬,不敢唐突以觀。這麼想著,她真有些迷惑了,連帶著眼前的這個道人也似高高在上,令人迷惑了。

  「姑娘且看,」道人分一手平指當前:「這番山巒,該是何等氣勢?一起一伏,一頓一跌,或潛或現,或蟠或騰,正是一條大好山龍,我那君小友獨獨結廬於此,誠乃別具慧眼了,所謂『山龍得龍』本是兩相益彰之事,他卻棄之而去,其間必有深故,倒是貧道一時想之不透矣。」

  原來他在此獨斟自飲,亦在若有所思。聽他這麼一說,春若水再觀眼前山巒氣勢,果然真似一條隱現天地間的大龍,不覺暗自稱奇,一時好奇地看向道人。

  黃衣道人微笑道:「我這麼一說,姑娘亦當覺出不同了,你我今日一會亦算有緣,今日多喝了半葫蘆酒,且借酒裝瘋,指示幾許天機與你瞧瞧。」

  經過早先一番觀察,他似已對眼前山勢洞悉入微。

  黃衣道人當然不是凡俗之人。只見他拍打著身上黃衣道袍,由石上站起。

  「努努,姑娘請看這四山之秀,這是『青龍』,這是『白虎』,這是『朱雀』,這是『玄武』,好一個『四獸聚首』(作者按:以上所謂,皆堪輿名詞)。」說到這裡大袖頃翻,五指起伏,將一泓脈脈流水分劃而出,春若水即使是門外之人,也不禁眼前為之一亮。

  「所謂的『龍行看水走』,這流花一河之所以秀麗如此,敢是其情有自,妙在『水驗明堂』,山自含暉水自媚,有此一山一水,乃有河西四郡之千年盛世,兩相為輔,相依相生,萬世其昌。只可惜寶穴掩蕪,未經大啟,乃致美中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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