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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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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了對方手上的兔子,高舉當前,二掌櫃的直眉瞪眼地只管打量著手上的那一身上好兔皮,滿臉覬覦神態。 「我給您一兩八,連同過去的三十張一總是五十兩銀子,您就賣給我吧!這個價碼不低了!」 姓「君」的微微搖了一下頭,就著他慣常坐的位子坐了下來,酒保曹七忙不迭地送上了蓋碗香茗,問道:「還是老樣?」 客人又點了一下頭:「一半熱炒,一半火鍋!小心下刀,別損了這身好皮!」說著,將兔子交給曹七,提到後面廚房裡。 孫二掌櫃的賠著笑臉搭訕著坐下來,想著要跟客人套上幾句交情,無論如何也要把那三十張兔皮弄到手,怎知來客卻轉過頭去,管自向著窗外眺望著,那棵綻開著鮮艷蓓蕾的老梅,似乎還比二掌櫃的那張風乾橘子皮的臉,要討人喜歡得多。 說了兩句無關痛癢的話,對方壓根兒也沒有答茬兒,自己也覺著怪沒意思,方待告退,不經意卻為對方手指上,亮晶晶黃澄澄老大的一顆「貓眼玉」戒指吸住了眼神兒。 「嘿!好一顆『貓兒眼』,怕從京裡流出來的吧!」 算他二掌櫃的有些見識,那個年頭,民智未開,能認識「貓兒眼」這類希罕物什的已是不多,更別說還知道是來自西域的「貢品」了。 姓君的客人笑了笑,略似意外地打量了他一眼。 「君爺你覺著奇怪是吧?」孫二掌櫃的算是找著了話題:「不是吹的,能認識這玩意兒的,整個河西,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賞個臉,您就讓我開開眼吧!」 說著,二掌櫃的那雙眼珠子,硬是跟對方手上那顆「貓兒眼」對上了,有如「磁石引針」再也分不開來。 君客人一笑點頭,倒也不心存忌諱,落落大方地自手上摘下了戒指,孫二掌櫃的,兩隻手跟捧鳳凰蛋似的小心接了過來,嘖嘖有聲地看了又看。 他果然是識貨的,臉上神色緊接著為之一變,隨即恭謹地原物奉還。 「果然是宮裡——這東西戴不得的,爺,您小心收著吧!」 忽然他把臉湊近過去,聲音壓低了:「八成兒是聖上的恩賜,不用說府上出身宦門,老太爺可是在朝當官?」 眼珠子骨骨碌碌直打轉,一霎間在對方身上看了十萬八千轉,真像是要把這個人看個透穿。 君客不經意地笑了,一嘴牙既齊又白。 「我這個樣子?像麼?」 「誰說不像?」二掌櫃的心裡卻嘀咕著「可真不像!」一雙眼珠子不自禁地又落在了對方洗得發白的藍布罩袍上,「這就不像!」真要是出身權宦之家豈能這等打扮?再看對方少年那等氣宇神采,果真又像是大有來頭。可真是把他給弄糊塗了。 一霎間酒菜齊備,算是暫時打亂了孫二掌櫃的思維。 黃銅火鍋開得「嘎嘎」直響,生片的兔子肉紅通通的,往鍋子裡一下,加上些酸菜粉皮、腐乳大料,只那香味兒,就讓人垂涎三尺。 君客人顧不得再跟二掌櫃的說話,獨自個享受他的美食。孫二掌櫃還不識相,猶自想著那三十張上好的紅毛兔皮,無如那邊櫃上招呼著有人要會賬,他只好暫時告退離開。 姓君的年輕人,卻是好飯量,一口氣吃了三張餅,其勢未已,客人中有人認得他就是慣常與孩子們玩耍、載歌載舞的那個君探花,不免交頭接耳,有些好奇。只是這好奇緊接著卻為傳自窗外的一陣子馬蹄聲所吸引,大家紛紛改了視線,向外循聲望去。 亂蹄踐踏聲裡,間雜著坐馬的長嘶,七八騎快馬,風馳電掣般己來到眼前。 接著小夥計的一聲「客來——」,七八個身披甲冑,頭戴皮盔的軍爺武土,已自門外蜂擁而入。 年來朝廷對北方瓦剌用兵頻繁,這裡適當過往,倒也不足為奇,只是眼前這幾個軍爺,卻顯得行止有異。倒不是他們長相奇怪,而是隨著他們一行所帶來的那個「戰俘」,大大引起了人們的好奇。 說到「戰俘」,直覺地就使人聯想到來自蒙古瓦剌的那些野蠻韃子,而眼前的這一位,一不野蠻,更不是什麼「韃子」,卻是個花不溜丟、模樣兒姣好十足逗人的大姑娘家,莫怪乎整個酒坊數十雙眼珠,這一剎那全數都被她給吸住了。 七八個身高體壯的軍爺,一個個如狼似虎,想是走了長遠的路,早已飢腸轆轆,疲憊不堪,進得店來丟盔擲甲,唏哩嘩啦亂成一片。 為首一個四旬左右,面有刀疤的黑壯漢子,姓戚名通,身當一個小旗的鎮撫,正是一行之首,身未坐定,先自大聲嚷了起來:「有什麼好酒好菜,統統給我們搬出來,要快!」 隨行各人,一個個更像是餓虎凶神,呼酒喚茶,有人更嚷著生火打洗臉水。只把孫二掌櫃的與酒保曹七忙得團團打轉,嘴裡慌不迭地連聲應著。 流花酒坊先時的冷清,由於眼前這一批不速之客的忽然來臨,頓時為之熱鬧起來。為了打點這一筆上門的好生意,二掌櫃的由廚房臨時抽調了兩個小廝,幾個人一陣子大忙,才算把生意給照顧下來,容到酒菜上來,情勢才為之略見緩和。 像是被冷落了,又像是無暇顧及,除了入門之初的那一剎那,似乎誰也沒有再去留意那個不幸的姑娘一眼。這年頭,不幸的事多啦,一個落難被俘的姑娘又算什麼?像是一隻待宰的羊,身上是五花大綁,入門之初,她就被重重地擱在生硬的地上,現在,她兀自不著聲息地靜靜躺在那裡。 一頭長髮倒似規則地攏著,白淨的肌膚也還不曾弄髒了。她有著長長的身材,細細的腰肢,單眉杏眼,模樣堪稱動人。卻不像兵荒馬亂,流離失所的可憐人家出身,一身翠綠長衣,連帶著大紅織錦鍛的馬甲兒,無論質料手工都很不錯,這身打扮,雖非大家小姐出身,看來卻也並不寒傖,尤其是腳下的一雙虎皮快靴,式樣裡透著古怪,絕非時下江湖女兒穿著。不經意,她偏過頭,才會發覺到,在她右耳下,垂著一枚制錢兒大小的閃閃金鐶,卻只是一隻,左耳朵卻是空著,是掉了呢?還是原本就是一隻? 總之這個姑娘的出現,令人大費思忖,致人頓生疑竇,只是誰又會煞費心思地去分析這一切?只瞧著那一身五花大綁,外加繞體的一圈鋼鎖鏈,這一切,用來對付一個身無寸鐵的少女,似乎太過份了,不經意地看上一眼,也令人輒生同情。 面對著滿屋子的男人,這個綠衣姑娘卻也並不怯場,那雙烏油油的大眼睛,其實一直也沒有閒著,東瞧瞧西瞧瞧,現場每一個人,都似乎在她的觀察之列,就連獨坐一隅的君先生也不曾放過。 「只顧了咱們自家吃喝,倒是忘了她了!」 說話的軍爺,有著老長的一張馬臉,酒喝多了,看上去連眼睛都紅了,吃飽喝足了,才似忽然想起了地上還有這麼一個人躺在那裡。 半擰過身子來,馬臉人打量著地上的這個姑娘,有些眉飛色舞:「我說,大姑娘你八成也餓了吧!只叫我一聲好聽的,我就喂你,怎麼樣?」 「得了吧老馬!你小子是吃飽了撐的了!」 另一個貌似李逵的黑大個子冷森森地笑道:「也不拿眼瞧瞧,這可是一朵帶刺的玫瑰,憑你老馬那兩下子,怕是罩不住吧!不信你就試試?」 滿桌子的人都被逗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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