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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緊接著,笛音如前又娓娓吹奏了起來,聲調和方才一般無二,那黑熊喉中發著極為委屈的短鳴之聲,卻不得不仍然人立而起,和先前一樣的足下踩踏起來。譚嘯不由十分奇怪,當時由鐵柵門內向外望去,遠遠見老人所居茅屋後窗敞開著,隱約可見老人面窗而立,正自橫笛吹奏著,那娓娓動聽的笛音,正由那邊散傳過來。這時,那隻大熊正是舞得起勁的時候,一雙大粗腿時前進後地踩踏著,譚嘯不禁看得呆了,心想天下竟會有這種怪事,熊還會跳舞?

  想念之中,目光不禁注意著它一雙大足,想看看它到底跳的是一種什麼舞步,誰知這一凝神細看,竟覺出有些苗頭。

  原來那巨熊雖是轉跳頻疾,可是卻是反覆地踩踏著一種固定的步子,日光料照進來,映著它巨大的身影,時進時退,穩重處,步如泰山;疾快處,捷如狡兔。譚嘯不由心中一動,忙自站了起來。可是這時,笛聲竟自歇了下去!那巨熊跟著推金山倒玉柱似地倒了下來,累得喘成了一團!

  譚嘯有些失望,卻聽見耳邊響起了雪山老人蚊蟲一般的一聲嘆息:「蠢才!放著絕世的身手,竟不知學習,白花費了我老人家一番心血,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譚嘯忙循聲望去,隱約似見雪山老人正在返身關窗,方纔之語分明是以「傳音入密」的功夫所言,譚嘯不禁怔了一下,猛地跺了一腳道:「我真是糊塗到家了!唉!唉!」

  這才曉得,原來那巨熊所踏步子,竟是一種奇異的怪招,只可恨自己,只當它是在跳舞,而平白放過兩次大好機會。

  這麼想著,不由大為悔恨起來,再看那熊兩度起舞之後,竟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四腳朝天地睡著,嘴裡狂噴著唾沫星子,自然不會再有起舞的能力了。譚嘯努力追憶著它方纔的動作,一個人比劃了一陣子,終因記憶不清,弄不出一個名堂,乏味得很,仍自靠壁坐了下來。

  光線慢慢暗了下來,譚嘯肚子餓了,可是想到小跛子戚道易告訴自己的話,知道今天是不會有吃食送來了。等到日暮的時候,小跛子一拐一跛地又來了。他仍然背著一個麻袋,直接走到了熊欄前,在譚嘯鐵柵前探了一下頭,小聲道:「譚相公,我專門為你跑了一趟,你放心吧!」

  譚嘯忙爬起來,一面道謝,一面笑道:「為什麼不給我送吃的呢?」

  小跛子四下看了一陣,搖頭道:「這是雪公公特別關照我的,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倒是給你偷了兩個饃饃來,你將就著吃吧!」

  說著遞過一個紙包來,譚嘯正要伸手去接,忽然心中一動,又把手縮了回來,問他道:「是老先生這麼關照你的?」

  小跛子戚道易翻著眼皮,使著眼色道:「是呀!相公你快拿過去呀!等會兒給他看見了,我可又要挨罵——快呀!」

  譚嘯怔了一會,搖了搖頭,小跛子又回頭看了一眼,趕快把那紙包收了回來,皺眉道:「怎麼?你是想絕食還是什麼?」

  譚嘯笑了笑,沒有回他的話,心中卻在思忖著,老人既如此做,當是含有深意。我已經錯過了一次機會,可不能再錯過這第二次機會了。

  小跛子戚道易在隔欄餵著熊,忽然皺著眉很奇怪地問譚嘯道:「咦!這黑子今天又跳舞了是怎麼著?」

  譚嘯點了點頭,忙問道:「你怎麼知道?」

  小跛子端了一下肩膀,翻了一下眼珠,咧嘴笑道:「你看它那份德性,連飯都不想吃了;每次它跳過舞以後都是這份德性!」

  譚嘯不由奇怪道:「它跳的是什麼舞?真怪!」

  戚道易嘻嘻一笑,說道:「雪公公也真會作怪,閒著沒有事,就愛逗它玩,它一個熊能會跳什麼舞呢?可是雪公公前些年,卻是每天用笛子逗它,天下事也真怪!」

  說到此,他放低了嗓子,又前進了一步:「雪公公還向它學跳舞呢!有幾次我看見了,雪公公關照我,不許對外人說,你說這不是怪事麼?」

  譚嘯不由豁然貫通,當時怔了一下道:「這是真的?」

  小孩怔道:「怎不是真的?我親眼看見的,還錯得了!只是這是兩年以前的事了,最近倒是沒有看見過。」

  譚嘯又問:「他怎麼能叫它跳呢?」

  小孩摸著頭,一個勁皺眉:「這事也怪,我平日怎麼叫它跳,它也不跳;可雪公公一吹笛子,它馬上爬起來就跳,他笛子不停,它累死也不停。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他說著歪著脖子看著那只熊,又道:「雪公公很久沒逗它了,怎麼今天又想起來了,你看把它擺佈成這樣,可惜我沒看見。」

  說了這句話,他提起麻袋往肩上一搶,轉身道:「我走了,明天再見吧!」

  譚嘯聽小跛子戚道易這麼一說,心中更是悔恨十分,暗想這熊身上,定是有極為怪異可取的招式。老人故意以笛音令其展示,好令自己見機而習。誰知自己竟只顧看著好笑,平白錯過此天賜良機,愈想愈是懊惱。同時腹中飢腸轆轆,坐臥難安,展望嶺外黑茫茫一片,老人所居茅屋,亦無一些燈光。天風冷冷,貫穴而入,譚嘯開始覺得有些冷了。

  他把地上的稻草理得厚厚的,自己坐於其上,開始練習起吐納的功夫。

  空腹有助於練功,不多久工夫,氣機上走天靈,倒轉河車,他竟入定了。

  也不知什麼時候,他只覺得四外寒氣襲人,逼得他坐功也練不下去。目光一開,丹田氣散,突然打了兩個噴嚏,只覺得四外寒氣砭入骨髓,這一霎時,他所體會到的冷,竟是生平僅一見,那種冷的程度,真是不可以言語去加以形容。

  驚嚇之間,譚嘯只覺得全身血脈幾乎都要凍裂了,一連打了三四個寒顫,這才突然憶起老人離去時所說之言:「子午二時必有冰雹寒威,你必需忍耐!」

  想不到這寒冷程度,竟是如此嚇人,只這思忖之間,譚嘯彷彿已覺得全身都僵了。

  他雖有一身武功,也不敢任寒流襲入,當時慌忙爬起身來,在洞內跑跳著活動血脈。雖是如此,仍被凍得牙關格格戰抖不已。

  隱隱聽得嶺外叢林間,如同灑豆子似的,辟辟啪啪,落下一些東西,譚嘯知道是在下冰雹。他這麼跑了一陣子,非但不能御寒,反倒被襲來的寒流,凍得手腳如冰,後來就連舉動也感有些不聽指揮了。

  這一驚,可把他嚇了個不輕,忽地忖道,自己何不以內功活動一下血脈;否則再一刻工夫,怕不要被凍死了,這可不是玩的!

  想著忙又坐下,只覺地上的稻草,一支支就像是樹枝似的脆硬,絲毫沒有一些暖氣。他勉強盤上了雙膝,只凍得全身抖成一片。譚嘯暗中叫苦不迭,只好咬緊牙關,以丹田氣,點燃一點元陽,身上才開始覺得微微有了一點暖意。

  無奈何,那四處襲來的寒氣,竟是有加無減,勉強坐了一刻工夫,簡直受不了。預料著這種寒冷的程度,當可唾沫為珠,如果再這麼下去,不消半夜時間,自己非凍死在這石洞中不可。

  忽然,他心中起了個念頭,暗想那只熊不知凍成什麼樣了,怎麼沒有聽見它一點聲音!

  想著忙站了起來,隔著鐵柵向那巨熊望去,這一看不由大為驚異。

  原來那只熊竟是若無其事地睡在地上,只是它的睡相很怪,兩隻前掌交叉著按在肚臍之上,兩隻後腳,卻是腳心相貼,平列地上,喉中出息細若游絲,看來絲毫不懼寒冷。

  譚嘯不禁心中一動,僅僅這一探視的工夫,已令他感到不可支持,一雙耳朵先是疼痛難當,此刻已失去了知覺,雙足亦然。他知道這已到了要命的關頭了,當時忍不住倒於地上,只覺得嶺外冰雹仍在辟辟啪啪地落著。此刻譚嘯已被凍得有些神情恍惚,再想站起已是不能,緊急中,忽想起那大熊御寒的模樣,也顧不得有沒有用,忙把雙手交叉著按於臍上,雙足交換著把鞋脫了下來,模仿著那熊的模樣,足心相抵。

  說也奇怪,在他這麼做時,起先仍然凍得發暈,誰知一切就緒,微微運了三四口氣之後,就彷彿覺得寒冷大去;再過一刻工夫,竟由丹田之中,緩緩上游起一股暖氣。初起時細若游絲,緩緩如蛇行,漸漸那股熱流,竟是越來越粗、越來愈熱。半盞茶後,只覺得全身百骸盡酸,各骨節處,竟是如同蟲行蟻咬,十分難受。

  譚嘯不知道這是大寒回暖之後必然的現象,心中尚在陣陣生憂。似如此又半盞茶後,那酸痛才稍稍減退,耳聞欄外冰雹已停,隱約可見月亮復出雲表,灑下滿天如銀光雨,心知大寒已去,這才一塊石頭放了下來,那隔柵的巨熊也有了響動。

  譚嘯緩緩放下手腳,想翻身坐起,卻是坐不起來,只覺背脊酸痛難當,不得已又躺了下來,心道好險呀,若非是這只熊的妙法救我,此刻一定早凍死在這寒洞之中了。這麼想著,猶不免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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