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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似如此,他躺了好一刻工夫,才覺得各骨節酸痛稍退,扶著牆慢慢站了起來,卻見那熊來回地在洞內踱著,口中發著低嘯。

  這時,一個人影輕輕在柵前出現了,現出了雪山老人瘦長的身材,光亮的一雙瞳子。

  他一隻手持著一支笛子,由柵外伸入,點按在那巨熊的額上。

  說也奇怪,那麼龐大性躁的巨熊,在老人笛管之下,竟比一隻狗還要柔順,口中立刻停止了哮聲,全身後坐下來。老人嘴角帶著微笑,低罵了聲:「沒有耐性的畜生!」

  譚嘯心中一動,卻見老人目光斜乜著自己,淡然一笑道:「怎麼樣?還不曾凍死!」

  譚嘯此刻內心已對他多少改了些觀念,聞言臉色一紅,笑了笑道:「謝謝你老關心,還算沒事!」

  雪山老人目光如線,點了點頭一笑:「你不該謝謝黑子救你一命嗎?」

  譚嘯尷尬地一笑道:「我就是謝它,只怕它也聽不懂,我還是謝謝你老人家好了!」

  老人怔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這是罵我,還當我聽不懂麼?不過,你這小子那點鬼聰明,著實可愛,也的確值得我破格成全。」

  譚嘯不由大喜,當時彎腰行禮道:「小可先在此致謝了。」

  雪山老人哼了一聲,目光在他胸前游移著,訥訥地說道:「小伙子,你胸中揣有何物!閃閃放光!」

  譚嘯不由吃了一驚,當時摸著胸前,微笑道:「是一口劍。」

  老人怔了一下,伸手道:「拿來我看。」

  譚嘯略一猶豫,探手入懷,把那口新自袁菊辰處得來的愛若性命的「阿難劍」解了下來,雙手捧過去。老人目光在劍上一掃,面上已現出無比驚異之色,右手接過劍來,先不開啟,只在劍鞘上細看了看,讚歎道:「東漢故物,果是不凡,只看這乖巧匠工,已大異一般了。」

  說著,振腕把劍抽了出來,立刻當空亮起了一條閃電,映得老人髮鬚皆霜,老人口中更不禁連聲讚歎了起來,抬目窺著譚嘯面上神態,忽然一笑道:「你不怕老夫據為己有麼?」

  譚嘯怔了一下,鎮定道:「寶劍德者據之,老先生拿去,只怪弟子無能,有甚可怕?只是略感愧對我那恩兄而已。」

  老人「鏘」一聲,合劍於鞘,朗聲道:「好一個豪爽之士,拿去!」

  他說著遞劍而入,譚嘯反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先生如有需用,弟子願奉借無妨。」

  老人呵呵笑道:「不用!不用!我只是試試你的心胸器量,我生平從不沾一絲一毫小輩的便宜,你快快收回!」

  譚嘯把劍接回,重新繫好。老人正色道:「你武功雖已不錯,可是江湖中人,比你強的還是大有人在。此等寶物,最應小心收放;否則一被人覬覦,人暗我明,就有失竊之慮。」

  他頓了一下,又接口道:「最好以蛟皮製一軟鞘,套於原鞘之上,可免劍氣外露。」

  譚嘯微笑道:「謝謝你,先前小可多有冒犯,尚請大量海涵。」

  老人又笑了笑,目光閃爍著道:「你身懷如此利器,卻並未圖斷柵脫逃,亦未傷我愛熊,足見是一有耐性而又聰明的少年,我此刻總算放心了。」

  譚嘯忙笑道:「如此,你老總該——」

  才說到此,老人已呵呵大笑了兩聲,連連搖頭道:「不可期望過甚,孩子!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切都看你的造化如何了!」

  譚嘯不由心中一動,正想問些什麼,卻見他已轉過身去,揚長而去,他知道自己多說也是無用,只得默默望著老人背影消失於暗影之中。

  這時,四野悄悄,荒嶺之中,時有獸嘯,皓月如盤,銀光如雨,淋浴著遠近樹林,顯現出一種靜穆神色。譚嘯仍覺得全身骨頭酸酸的十分難受,方想坐下再試練一回坐功,忽然笛聲又起,和先前一般,引逗得那只巨熊連聲低吼了起來。

  譚嘯精神一陣抖擻,這一次,他決心不再放過機會了。身方站起,就見那熊又如前狀,一雙後足驟然人立而起,接著按前樣一般無二,又自踩踏起怪異的步子,譚嘯不由仿照著它的姿態,前後左右跟著踩踏了一番。可是三五步之後,他竟發現大非如自己所想的簡易,那看來十分易學的步子,竟有好幾次,幾乎令他自相迷頓。隨著那熊轉了三五轉之後,只覺一雙腿無論如何竟是旋轉不開,「撲通」一聲,摔了個狗吃屎。

  這麼一來,他才知竟是如此不易,當時生怕錯過了時間,再無機會。猛地由地上竄了起來,正悔恨熊步已變,忽地笛音一轉,又照前韻重吹了一遍。譚嘯不由心中大喜,就見那巨熊又回復了前步,笛音轉慢,熊步也跟著慢了下來。

  譚嘯得以仔細窺視了個清楚,當下細心模擬著,雖然仍感困難重重。可是他悟性極高,熊步又慢,不消一刻,已摸著了些門徑,似如此跟著笛音,足足舞動了一個更次,直到人、熊氣喘吁吁,汗下如雨,那笛音才自收歇。

  那只巨熊不支,倒下去了。可是譚嘯卻不敢大意,生恐稍歇之後,把以前所學的步法忘了。

  他扶在鐵柵上稍事喘息,就憶著方纔的步子,前前後後地踏動了起來,似如此停停練練,不知不覺間天已見曉,他終於不支地倒地睡著了。

  當火烈的太陽高高昇起的時候,他才甦醒了過來,四周的空氣仍是那麼的靜。

  那只熊仍和過去一樣,伸著舌頭,在舔著鐵欄,一雙黑亮亮的眸子,睜視著譚嘯,在它的感覺裡,可能想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他一個「人」,會有著和自己一般的命運呢?

  中午時分,小跛子戚道易又來了,他為這一人一熊帶來了食物,譚嘯得以大吃了一頓,把送來的一瓦罐飯和菜湯一掃而光。

  小跛子戚道易在一邊看得直翻眼皮,心說這小子八成是餓瘋了吧?他偷拿了三個饃想給譚嘯,可是卻被譚嘯再次拒絕了。

  簡單的日子,一晃眼已是十天過去了。

  這十天來,就連譚嘯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過去的,他每天三次隨著巨熊起舞學步,不知不覺間,已把那種怪異的步子,學了個爛熟。

  子午二時的冰雹寒威,已使他絲毫不覺其冷,寒流來時,他只學著那熊的樣子。久之,他竟發現出,那種姿態,是一種焙煉先天元陽勁氣的絕妙法門,他自這熊身上所得到的好處,竟是自己昔日夢寐所求不到的。

  這一夜,當寒流過後,譚嘯正緊閉雙目,在運行著氣機內功的當兒,耳中似乎聽到了一些響聲,當目光睜開時,他發現了一個奇蹟!

  原來就在洞柵前三丈左右,雪山老人身著一襲白衣,正在棵松樹尖梢迎風而立。

  他那滿頭的亂髮,肥大的衣衫,在月光之下,看來真如同是一個魔鬼似的。

  起初,他只是由樹尖飄身而下,又縱身而上,如此來回如穿梭一般,像是在練習著一種輕功,譚嘯注意到他的扭腰點足,細微到幾乎不可覺察的地步。尤其是偌大的身子,落在那松梢之尖,竟連顫抖一下都沒有,只這普通的一個動作,已足令譚嘯瞠目結舌了。

  老人來回穿越了一陣,忽然解下了肩上的葫蘆,對口暢飲了幾口,就手把葫蘆向一邊一丟,手舞足蹈地高歌起來。

  他唱的是:「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會付與疏狂,曾批給露支風敕,屢上留雲借日章。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那沙啞的歌聲,令四山都起了回音。譚嘯不禁為之色變,走遍江湖,他真沒見過這麼豪邁的老人,一時禁不住脫口叫了聲:「好!」

  老人高歌方畢,聞聲偏頭往這邊看了一眼,忽地狂笑了一聲:「少年,你可知我方纔所歌何名?為何人所作?」

  譚嘯點首道:「朱希真這一首『鷓鴣天』,經老先生如此一歌,真有神仙風趣,弟子拜服不盡!」

  老人呵呵笑道:「譚嘯,老夫真考你不住了,你再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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