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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小鶴不失笑靨,眼睛近近地瞧著他說:「別讓人家都聽見了!」

  公子錦連連點頭,一面把面前剩下的幾個包子送到了她面前:「你先吃著,我再給你買──」

  「夠了!」小鶴含笑說:「我只是逗著你玩兒,哪吃得了這麼多?」

  說時,把手裡的包子放進嘴裡,大大方方地吃著,點頭說:「味道還不錯,你還餓嗎,我們兩人一塊吃。」

  公子錦說:「我吃飽了——」

  說時,他實在忍不住心裡的好奇,一雙眼睛只是在對方身上上下轉著,這身裝扮,對他來說實在太奇怪了。

  徐小鶴瞪著他,笑嗔道:「沒見過嗎?幹嘛這麼看人家。」

  公子錦笑說:「卻是很奇怪。」

  徐小鶴說:「什麼奇怪,要不這樣,能出得來麼?明不明白,這是我的護身符,這麼一打扮,誰也不會再認得我是誰了。」

  公子錦忽然明白過來,才想到她在「鶴年堂」懸壺多年,為人看病,認識她的人肯定不在少數,一旦發現了她,少不得問長問短,少見多怪,這麼一穿戴打扮,果然人家便認不出來。

  「原來如此──」公子錦這才明白,點點頭說:「姑娘這是上那裡去?」

  「去揚州──你呢?」

  「巧了。」公子錦說:「我也是。」

  徐小鶴瞟了他一眼說:「剛纔沒上船的時候,我就瞧見你了,跟你點頭,你連理也沒理我,好神氣的樣子。」

  公子錦一笑道:「是嗎?我一點也不知道,也許是你這身衣服──我只當是一般煙花女子,自是少惹為妙,卻是沒想到會是你。」

  徐小鶴笑了拿一條花手絹摀著半邊臉說:「這樣子,怎麼樣?像不像『小桃紅』?」

  公子錦被逗得笑了起來,『小桃紅』是紅遍江南最有名的賣唱姑娘,每一回在茶樓貼出海報演出,客人滿坑滿谷,座無虛席,算是家喻戶曉的人物,這位姑娘每次賣唱時的特點之一,便是喜愛用一條花手絹摀著半邊臉,媚態十足,徐小鶴看過她演出多次,學來惟妙惟肖,還是真像。

  「告訴你吧!」小鶴小聲說,「以前我出門可不是這樣,結果碰見的熟人太多,到處點頭還不說,有人在路上就拉著我看病,你說煩不煩?後來我靈機一動,改了一下打扮,就像今天這個樣,嘻嘻──你猜麼樣,人家見了躲都來不及,好像這一行的女人是老虎一樣,當然,有時候免不了──反正呀──女人好像是天生受人欺侮的,說起來也真是氣人──」

  公子錦問:「家裡的人知道?你出來,店裡誰看病呀?」

  「我就不能出來玩玩?看病看得人煩死了。」徐小鶴俏皮地笑笑,大眼睛白著他說:「我師父回來啦,這幾天他撐著哪!」

  公子錦點頭「啊」了一聲。

  「還當我不知道?」大姑娘說:「你的事我師父都跟我說了,嗯──果然是全好了──」

  一雙大眼睛,在公子錦身上咕嚕了一圈,接著說道:「我看你也是閑不住的人,剛好一點就出來亂跑。這一趟又是什麼要緊的事兒?」

  公子錦一時無以置答,實在是事關緊要,不能隨便出口,卻又不會撒謊,對方這麼一問,還真不好答理。

  看見他這樣,徐小鶴倒也知趣。

  「我知道了,不便出口,那我也就不問了。」她笑著說,「反正我一定會知道就是了,你信不信?」

  公子錦答以微笑,反問說:「你呢,去揚州幹什麼?」

  徐小鶴哼了一聲:「自己不說,反倒問起我了,我們家在揚州也有個分號,難道你不知道?」

  「啊──」公子錦道,「你是說鶴年堂?」

  徐小鶴說:「當然──你還不知,西馬路石頭巷一號鶴年堂,誰都知道,你記好了。」

  公子錦點點頭道:「這麼說,你到那邊也是去看病了?」

  「才不呢。」小鶴說,「那邊是我叔叔在管,有個張先生在負責看病,我只是去玩兒,順便帶點藥材回來,回頭還要去瓜州一趟。」

  公子錦這才明白了。

  忽然,小鶴把身子側了過來,小聲說:「有人在注意咱們,你瞧瞧,看看認識不?」

  公子錦應了一聲,借著轉身之機,眸了一瞟,可就看見了這個人──

  六十來歲的年紀,乾瘦乾瘦的一個小老頭兒。一個人倚著船舷在抽煙,京八寸的煙袋桿子可講究啦,白銀的煙袋鍋兒,漢玉的煙嘴,含在嘴裡「吱吱」響,一縷縷的白煙,小蛇也似地由他鼻孔、嘴角、牙縫裡鑽出來,化為輕煙,裊裊上昇。

  自然,徐小鶴說的是他──這老頭兒,由於坐處甚高,可以越過人叢,此刻正自用著一雙微微腫脹的細長眼睛,向二人注視,定睛不移。

  公子錦於是借故站起,又看了他幾眼,算是把他看清楚了。

  老頭兒在與公子錦目光接觸時,微笑著點了一下頭,公子錦完全可以斷定,對方這張臉是絕對陌生,以前從來沒有見過。

  當然,這並非是公子錦唯一所想要知道的,透過彼此目光的一瞥,他甚至於已警覺到對方老人蘊藏的內在的充沛氣機菁華,由這一點,也就可以想見對方老頭兒必然是一個所謂的練家子了。

  對於此人像是善意的招呼,公子錦完全裝著沒有看見,眼睛一轉,望向別處,便不再多看他一眼,隨即坐下來。

  他身子才一坐下,不期然,徐小鶴的身子竟自偎了過來,幾乎整個香軀,都偎在了他懷裡──這親昵的動作,不啻與她平素的端莊大相徑庭,使他大大為之吃了一驚,方要閃身讓開,出乎意外的,卻為小鶴翻轉而起的一隻玉腕攀住了肩頭。

  「別傻啦──這是做戲──」

  嘴裡說時,眉挑目動,無限春情蕩漾,把一個賣笑姑娘的輕挑,表露得惟妙惟肖,淋漓盡致。

  公子錦心裡一動,這才恍然有所悟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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