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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兩個人雖說是向兩個不同方向向外摔出,可是姿態模樣卻是一般無二,俱都是身軀筆直,木板也似向後倒下去。更為可驚的卻是二人的兩張臉,像是正月裡所玩的花炮般,就在那婦人的一雙衣袖方自揮出之後,同時爆開了兩朵血花、連一聲也沒有出,就這麼直直的倒下去不動了。

  武林中一些所謂的奇人異士,常常借其精湛武技,作殺人花樣的翻新,倒也不足為奇,只是眼前這婦人的出手,卻是太奇怪了!

  寇英杰本身功力,尚還未達到能夠鑒定這種高深玄奧武功的程度,他之驚訝是必然的。

  然而鷹千里,卻是內外功造詣極深,而又見多識廣的一個人,妙在對於眼前婦人這一手徒手飛袖的施展,居然莫測高深。

  不過,儘管如此,他卻多少看出了一些端倪,悉知婦人雙袖之內盈涵著一種鮮為人知的內氣功力,這種功力常常是武林異人本身自成的一種境界,外人無從仿傚,也無以為名。

  不可否認,這婦人顯然具有令人難以想像的奇特身手,屬於異人者流了。

  鷹千里一念方興,己禁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他身軀微晃,己飄向倒地之一的丁萬身前,俯身略為探視,神色一變,再閃向另一弟子丘遽身前,出手探了一下口鼻。一時間,他表情沉重,面色如土。

  婦人冷笑道:「我原來並沒有下手傷害他們的意思,怪在他二人自己找死,鷹千里,你莫非仍然心存不服,還要與我較一高下麼?」

  鷹千里神色一轉,抱拳笑道:「老朽有眼無珠,顯然唐突了高人,但請——」

  婦人道:「你不必多問,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的!」說時那雙蘊含著威儀與慈懷兼具的目光掃向炕上直躺的寇英杰。頓了一下,她才緩緩的道:「你們想要的東西,未必就在這個人身上,即使在他身上,我也不會讓你們拿去的!」

  鷹千里嘿嘿一笑,道:「這麼說,尊駕顯然是想佔為己有了?」

  婦人斜過來的目光盯著他,微微一笑,靈巧的脣角上牽著,現出了珠圓玉潤般的密排細齒:「你說的不錯,我是有這個意思,你認為不應該?」

  鷹千里臉上一黃,他已在憤怒之中,只是這類人行事每多乖張,內心到底是盤算些什麼,卻不能在外表上看出來,然而無論如何,他確已為對方這個婦人所激怒。

  鷹千里俯下頭來,乾咳了一聲,他身軀本來十分矮小,身子再一彎下來,像煞一隻大海蝦,剎那間臉上佈滿了陰霾。「尊駕太客氣了!」他往嘴裡吸著氣,笑得極為尷尬:「只是請恕老朽直說,老朽是受人所差,所謂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女朋友,你該不會強人所難吧!」

  婦人道:「那可不一定!」說時她身子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臉上帶著輕鬆的笑靨,只是那雙瞳子裡閃爍著神秘的智光,卻又有令人難以親近的威儀。

  果然她沒有猜錯!就在那婦人身軀方自向後稍動的同時,鷹千里已猝起發難。

  先時在對話之初,鷹千里早已斂聚功力於雙掌,他認定了來者絕非易與之輩,是以一舉一動,一言一笑,無不留下了仔細,即以此刻而論,他所站立的地勢,以及欺身而入的部位,無不切合實際。是以,他這遞出的雙手,就更具見功力了。

  雙掌出手,一正一反,正者為陽覆者為陰,正是鷹千里自命不凡,浸淫多年的獨門秘技「兩極乾坤手」,他那瘦小的身軀,在施展這種功力時,像是伸延了許多,盤出的雙手,更像是托抱著一個大鐵球般的吃力,只是絕不緩慢。

  鷹千里是極少施展這類手法的,若非是他認定了眼前這個婦人非比凡流,他是絕不會上來就施展這種厲害的殺手。鷹千里兩腿跨馬單檔,雙手盤轉著運出之時,一張臉剎那間變為赤紅,足見他用力之猛,就在他身子霍然暴伸之時,兩隻手已然直向著婦人前胸扣壓了下來。

  這種打法,十足的現出了高明!足踏子午,手翻陰陽,在他滾動的掌勢裡,頓時形成了一圈疾風,對方那個婦人,顯然已在他威猛的風力圈內。

  隨著鷹千里吐氣開聲,暴喝一聲:「嘿!」雙手已猛力拍了下去。

  宮妝婦人倏地神色一凌,纖瘦的軀體作勢微挺,鷹千里的一雙手掌,忽然像是遇見了一種凌空無形的阻力。這層阻力妙在是散佈在婦人身側四周,鷹千里那等巨大的力道,竟然會受阻於中途,未能奏功。

  聲若擊革,又像是落在敗絮堆上,蓬!蓬!鷹千里瘦小的軀體,在雙掌甫一下落的當兒,有若一隻猴子般的霍地向後倒翻了一個筋斗。

  一招不逞,他卻不會就此甘心!隨著他倒翻的身式,兩隻手掌,倏地向下一按,直襲向婦人頂門。

  寇英杰雖是躺在炕上,可是心裡雪然,他識得鷹千里眼前這一手功夫的厲害,禁不住暗中為那宮髮婦人捏上一把冷汗。

  婦人是如何探出雙手的,寇英杰可是沒有看清楚。旋身,翹首,揚眉,遞掌,四式合併為一,施展的是那般的自然優美。

  四隻手迎合得太巧妙了!充沛的力道,在四隻手掌甫一交接的同時,使得整個房子起了一陣急劇的搖蕩,窗櫺子軋軋一陣子亂響。

  兩個人一上一下,像是耍把式樣的扭擰著一陣子急滾猛翻,衣浪疊影裡,其中之一,猝然脫離,忽然彈空而起,螺絲旋般的落向一隅,已經不能再保持著完美的姿態了,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三步,緊接著「噗通」一聲坐了個屁股蹲兒,這對於一個成名的武林人物來說,臨陣出醜,遠比死在刀劍之下,更加的令人羞辱不堪。這人是鷹千里。

  鷹千里那張瘦削的臉上,頓時變成了豬肝顏色。他用力的作勢想站起來,一連三次都功敗垂成,直到第四次雙手後撐力按之下,才挺身站起。

  只是站起來的代價也太大了。一口鮮血箭般地噴出,他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才算站住了。身子佝僂得那般顯著,黃蠟似的臉上,綻出了一片苦笑。

  「鷹某自不量力,徒取其辱!尊駕好厲害的翻天掌!鷹某輸得心服口服,佩服之至!」

  說時,他喘息著發出急劇的笑聲,原本黃焦焦的一嘴鼠牙,都被鮮血染成了紅色,淒燈映襯下,極為可怖!

  婦人的一雙剪水雙瞳,瞬也不瞬的盯視著他,冷俏的臉上現出了鄙視的怒容,她冷冷的說道:「鷹千里,你是空活了這麼一大把子歲數,兀自不長見識,這又是何苦來!」

  鷹千里緊咬著牙,翻著他那雙其紅如血的老鼠眼,內心的恨惡,溢於言表:「尊駕你報上個萬兒吧!」

  「你還不配!」婦人臉上猝然間罩下了一層寒霧,那隻欺霜似雪的纖纖玉手,忽然握在了腰胯間的新月短劍上,一股凌人的劍氣,頓時透鞘逼出。

  鷹千里立刻感覺到,那襲人劍氣的陰森寒冷,他不得不心裡折服,足下蹣跚著又向後退了一步,這個突然的感受使他忽然憶及在四郎城夜襲駝叟郭白雲時,當時郭白雲雖在重傷之中,兀自餘勇可賈,當時手持著一口如意軟刀,那口刀上所透出的凌人刀氣,正和此刻對方發出的劍氣極為彷彿。

  鷹千里剎那間像是想到了什麼,神色猝然大變,「你——」他極其驚異的打量著對面婦人道:「你,莫非是成——」

  婦人一挑秀眉,冷聲叱道:「夠了,知道就好!」

  「只是——你不是已經死——了?」

  婦人冷哼一聲道:「那只是傳說而已。如果我真的死了,也就不會來到這裡了!」

  鷹千里頓時變得極為拘謹,他神色至為張惶的抱拳道:「是。鷹某有眼無珠,請恕方纔唐突之罪,至於敝上與郭先生這件事——」

  婦人道:「不要再說了!」

  「是。」想到了對方婦人昔日在江湖上的般般往事,鷹千里不禁有些毛髮聳然,他不得不為自己眼前是否還能逃得活命而擔憂。

  在一張椅子上,婦人緩緩坐好,鷹千里偷偷打量著她的臉,所幸還看不出有那種要殺人的樣子,不覺略略放心。

  「郭白雲與鐵海棠的事我管不著,我也不想多管。他二人定約在前,踐約在後,生死兩願,外人不便插手,所以,你大可放心!」鷹千里臉色大為緩和,抱拳道:「夫人明鑒,確是不失明智。」

  「明智?」美婦人臉上現出了一片冷笑:「你可不要誤會,你們宇內十二令雖然如今在江湖上勢力強大,鐵海棠自恃武技高強,目空四海,哼!你可以回去告訴他,別人怕他,我可是不在乎他!」

  鷹千里怔了一下,抱拳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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