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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凌晨前,霧冷花殘人酣睡,即使是一個身懷武功絕學的人,此一刻也會失去警覺性。

  若非是那一聲特殊的異響,寇英杰還不會由酣睡中醒轉,若非他的突然醒轉,他卻也不會遭受到這種猝然加諸在他身上的迫害。

  就在他方自睜開眼睛,欠身坐起的一剎那,一隻手掌已經拍在了他前胸上。

  出手人顯然是道中高手,這一掌並非先要取他的性命,而是施展的一種特殊鎮穴手法。

  人體前胸的「肺腑穴」,關係著七經八脈,為各路穴道之中樞。

  屬重穴之一,端看出手人之輕重巧妙不同,可分生、死、暈、麻。

  眼前這一掌,出手人之巧妙在於拇、小二指,一掌出手,正好擊中中樞兩側的一雙活脈上,寇英杰頓時覺出身上一軟,隨即躺了下來,一種麻辣辣的感覺,由他兩足湧泉穴上緩緩昇起,剎那間遍佈全身,給他的感覺是一點力道也提不起來。

  靈柩前的一雙白燭已燃燒到尾節,婆裟的光影搖曳出一室的悽慘,他看見了眼前的那個人——黃焦焦的一張雷公臉,老鼠眉,三角眼。

  鷹九——鷹千里。

  寇英杰內心吶喊著,想由床上躍起來,只是開口無聲,挺身無力。

  他仍然是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除了睜開的那雙眼睛尚能隨意轉動之外,一切的能力都暫時喪失,他知道自己已被對方的鎮穴手法鎮住了穴門。

  鷹千里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那雙三角眼開合裡,現出炯炯精光,鼻子裡冷哼了一聲,道:「小雜種,這一次看你怎麼再能逃出我的手去!」隨著他手招處,即由窗外,颼颼一連翻過來兩條人影——兩個身著黃衣的矯健漢子。

  寇英杰認出來人正是在老秦州用飯外出時,所見的那兩個人。此時此刻,這三個人的忽然出現,自然大非妙事。

  一想到此行任務重大,以及一切可能的失閃,寇英杰禁不住在炕上急出了一身冷汗。

  鷹千里那雙閃爍的眸子,在室內一轉之後,就定住在那具黑漆的棺材上,他身形略晃,已閃身進前。就著棺前閃爍的燭光,他看清了塗在靈箋上的一行字跡,那張雷公臉上,顯現出深刻的兩道怒容。後退了一步,他揮了一下手,示意那一雙黃衣漢子道:「開棺!」

  那兩個黃衣弟子應了一聲,即向著棺前撲去。

  睡在炕上的寇英杰發出了一陣顫抖,他雖然用出了全力,奈何對方鷹千里所加之與他的那一式鎮穴手法至為高明,他感覺到像有一塊千斤巨石沉實的壓在他前胸上,一任他內裡著力,卻休想能起動分毫。

  一想到對方將可能對死者的加害,以及其他方面的失閃,寇英杰由不住自眉心沁出了冷汗。

  棺材已然下了釘,想要揭開,誠是不易,兩個黃衣弟子空自用了半天力,卻是一時弄它不開。

  鷹千里罵道:「蠢才,給我閃開來!」兩個黃衣人訕訕退下。

  鷹千里冷冷一笑,身子略閃,快若飄風的已來到了棺前,只見他由肥大的衣袖裡,陡然探出了那雙瘦小乾枯的膀臂,方自待向棺蓋上搭去。

  就在這緊要的一剎那,兩扇虛掩的窗戶,陡地自行敞開來,一條纖瘦細長的身影,疾若電光石火般的自窗外飛身而入。

  靈前燈焰一吐乍收,這個人已站在眼前。

  豈止是寇英杰吃驚,就連鷹千里一行也都嚇了一跳。

  來人是一個身材瘦長,面貌娟秀,膚白如霜的中年婦人。

  說她是膚白如霜並不過甚,看上去白卡卡的簡直絲毫不著血色。正因為如此,所以這婦人給人的感受稱得上冷若冰霜。

  她身上穿著一襲蘭紅色的長衣,衣衫是那般的寬鬆肥大,而她的肢體又是那般瘦長纖弱,看上去似乎不大相稱,然而偏偏就有那種神聖不可侵犯的雍容風華,那種氣質,用不著絲毫做作,也能為人深深體會。

  特別是她繫在腰上的那根泛著金銀二色的絲絛,那麼輕輕的繫著,而斜佩其上的那彎狀如新月的短劍,端的身價不同凡響。

  宮髮,蛾眉,杏眼,交織出婦人神聖的一派大家之風。

  由於這個婦人突然的現身,使得鷹千里聚力開棺的雙手臨時止住,他足尖倒點,呼一聲,退出七尺開外。

  「什麼人?」嘴裡喝叱著,鷹千里那雙三角眼可由不住在對方臉上咕嚕嚕打著轉兒。當他發覺到來人是個陌生的婦人時,原先罩在臉上的那些驚懼頓時為之消失,代之而起的,卻是他不屑的一聲冷笑。

  婦人的一雙眼睛在鷹千里打量她的同時,也相機的打量清楚了對方,她不似鷹千里那麼健忘,她有過人的聰明。總之,在她一生之中,凡是為她見過一面,甚至於或是曾經為她注意過的人,她都能緊記在腦海永世不忘。那是因為她一生之中所接觸過的人並不多,是以這些人雖然時隔多年,也都能歷久彌新。

  「姓鷹的,」她冷笑道:「這件事有我在場,就不許你插手,帶著你的人,快退出去!」

  鷹千里臉色一沉,正想發作,可是忽然間他又改變了神態。

  所謂江湖四忌:僧、道、婦、儒,這類人物,常常高不可測,鷹千里還不至於如此冒失。

  雖然說他心裡充滿了怒火,可是表面上卻現出一團和氣,一種不怒自威的大家風範:「你是什麼人?」

  宮妝婦人道:「你記不得我了?這樣也好,你也用不著打聽我些什麼,我知道如今宇內十二令聲勢極大,鐵海棠炙手可熱,我也犯不著招惹他,只是眼前這件事,你卻要給我個面子,帶著你的人趕快離開秦州!」婦人這番話說得不慍不怒,聲音不高不低,雖是語氣溫和,卻隱隱有威迫之意。

  鷹千里素日自負甚高,加以他一生功力精湛,江湖上無論黑白二道的人對於他都存著三分敬畏,即以當今九大門派的掌門人物,見了他也都要稱一聲鷹兄,有事探詢,也多用請教的口氣,眼前這個婦人何許人也!

  聽了這番話,鷹千里禁不住仰頭狂笑。靜夜裡,這聲類如梟鳥的怪笑,極其刺耳。

  宮妝婦人顯然為他笑聲所激怒,臉上頓時罩起了一片怒容。

  鷹千里笑聲一頓,目射精靈的道:「好大的口氣,鷹某人浪跡江湖垂四十年,除了敝主鐵先生以外,還不曾受過任何人的指使。你這婦人竟敢如此失禮,哼哼——」說到這裡發出了一連串的陰險笑聲:「念在你是一個婦道人家,鷹某不與你一般見識,來呀!」

  他身側的兩名黃衣弟子頓時閃身而前,抱拳聽令。

  鷹千里冷笑道:「把她給我請了出去,好生看著,聽我事後發落!」

  二弟子各自應了一聲,隨即轉向婦人身前站定。

  二弟子一名丁萬,一名丘遽,在宇內十二令幫會第二代弟子中,各以武功傑出而見重於鷹千里,是以這次特別挑選他們二人同行。

  鷹千里豈能不知來者婦人決非泛泛,只是他細數當今武林中出色女子實在不多,眼前這個婦人更不似她們其中任何一人,丁、丘二弟子武功不弱,合二人之力來對付一個不見經傳的婦道人家,應該說得上足夠了。

  丁、丘二人其實也不是笨人,自從這個婦人乍一出現,他們下意識裡也都感覺出來人絕不是好惹的,內心也都存著萬分謹慎。

  鷹千里一聲令下,丁、丘二人並沒有立刻出手,只是在婦人左右站定,也就是事先留了退步的打算。

  婦人冷眼在二弟子面上一掃,淡淡的道:「你二人閱歷不深,倒難得有此見識,還是識相一點,速速自去的好!」

  丁萬抱拳道:「在下二人奉令行事,請見諒!」

  說到請字時,丁萬右手一沉,直向對面婦人右腕上力抓了過去。

  同時間丘遽已向婦人出手,施展的是同一手法,卻向婦人左腕上抓到。

  丁、丘二人出手快,那婦人反應更快。

  就在二弟子的手掌才自探出的一剎那,宮妝婦人冷叱一聲道:「大膽!」聲出袖揚。那雙原本掩在小腹的衣袖,猝然有如黑蝶舒翅般的展了開來,不過是一開即合。

  棧房內,就在婦人乍開雙袖的一剎那,霍地起了一陣狂風。

  巨大的風力,使得整個房室轟然作響,兩盞白燭倏地熄滅。

  然而這只是極為短暫的一瞬,靈前白燭一熄即明。

  婦人雙袖一發即收!

  令人吃驚的卻是那兩個黃衣弟子——丁萬、丘遽,他二人卻是一去不回。

  明眼人如鷹千里,甚至於被點了穴道的寇英杰,都看得夠清楚,其實他們所看見的,只是那婦人所揮出的兩截袖角,似乎丁、丘二人的面門尚還離那婦人揮出的衣袖還有半尺左右,丁、丘二人的軀體,卻似撞在了一面彈力牆般的反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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