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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寇英杰心裡一剎那間又想起了很多很多,只是,這些所聯想的事對他未說,實在也都是不關自己的閒事。所謂「事不關己」,人對於不關自己的事情,多半都抱著一種觀望的態度。

  返回到客棧以後,天已經黑了。安置好了他那匹黑水仙以後,他轉到前面飯館用飯。首先入目的是店前所拴著的四匹棗紅色的大馬,馬的狀態以及其上的鞍轡、扣環,看起來好眼熟。再向店內食座上一打量,內心禁不住又是一動,原來裡面已先有四位貴賓在座。這四位客人一入目光,頓時使他聯想到昨夜所見到馬隊中的四個人。雖然那時是夜晚,僅僅憑著月光看不清楚,可是這四人的衣著、神態、服式以及拴在店外的四匹馬,都使他確定這四個人必是追隨那輛金漆馬車的馬隊之一。這一點,他確信不會認錯。

  店掌櫃的對於這四個人很是巴結的樣子,擺了滿桌子的菜,開了一罈酒。

  「酒能亂性」,這句話真沒說錯,也許是多喝了幾杯酒,也許事情做得很順利,反正眼前這四個傢伙囂張得很,完全失去了昨夜寇英杰所見時的那種謹慎刻板的風度,變得很是放浪形骸。

  除了這四個人以外,另外還有幾個客人在用餐,大概礙於眼前這四個人聲勢,都遠遠的坐在一邊。座位本來就不多,如此一來,寇英杰只好在靠他們很近的一個位子上坐下未。

  四個人高談闊論著,杯到酒乾,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寇英杰的來絲毫也不曾引起他們的注目。於是,寇英杰根本無須注意傾聽,很自然的也就聽到了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

  一個紅臉塌鼻漢子的聲音最大,樣子也最囂張。這時只見他大口吃了一塊肉,幹了半碗酒,大大的吐了一口氣,操著很濃重的關西口音道:「總座吃肉,咱們喝湯,這『禿子跟著月亮走——沾光』!」話出聲,仰起脖子,情不自禁的大笑起來。

  他對面一個黃臉漢子頻頻點頭,由鼻子裡走出「哼」的一聲。

  「這叫走運!」他慢吞吞的說:「誰看得出來,一個乾癟的糟老頭子,會是名聞西北的『金大王』?他這麼一死,西河兩個礦場,可全落在了咱們頭兒手裡了。聽說他那兩個礦場,一年能產整車的金子!這不是飛來的一大筆財富嗎,活該咱們頭兒走運。」

  另一個矮個子忿忿道:「你也別說,這個金大王那身本事還真不賴,要不是我們頭兒親自出馬,誰也不是他的對手!」

  紅臉大漢道:「那當然,他要是沒兩手,能在西北道上混到今天?」

  「這老小子聽說發大財啦。」

  「聽說——」矮個子把身子向前傾過來,一隻手遮著半邊嘴道:「聽說咱們頭兒早年就是叫這個老小子給逼出西北地面,而且在這個老小子手上吃了苦頭,所以這一次咱們頭兒是決心要面子來的。」

  「豈止是要面子?」紅臉漢子笑道:「簡直是要命。」

  矮個子說話似乎比較保守一點,而且並不似其他三個人那麼樂觀。

  「話可是說回來了,」他聳著眉毛頓了一頓,又接著說道:「你們看出來沒有?咱們頭兒,自從七里橋回來以後,可就沒下過那輛馬車。」

  七里橋這個地名好熟,寇英杰心裡一動,可就由不住聚精會神的往下面聽了下去。

  紅臉大漢一怔道:「怎麼,你是說咱們頭兒受了傷?吃了那個老小子的虧?」

  「我可不敢那麼說,」矮個子趕快的否認,並且加以解說道:「我只是覺得,頭兒臉色不對,一回來就上了車,到現在都沒有下來過。」

  另一個一直沒有說話的瘦漢,立刻加以證實:「對了,」他說:「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點道理,不知道你們注意沒有,大小姐親自拿著痰盂進去,出來的時候,車把式老侯看見了,痰盂裡的都是血。」

  「啊!」紅臉漢子道:「是聽有人說,誰也沒有看見。不過大小姐倒是哭了!」

  「媽的!還真有這種事?」黃臉大漢揚著眉毛,眼睛發直的猛搖著頭,說道:「憑咱們頭兒那身通天徹地的本事,居然會在那個老小子手裡吃了虧?這——這話,我實在不敢相信。」

  「老哥呀,這話可不能說滿了,」矮個子左右看了一眼,聲音放小了道:「你忘了咱們頭兒過去怎麼關照我們的?」

  「怎——麼關照的?」

  「頭兒當年不是說過了嗎,他平生有三怕,其中之一,可就是這個老駱駝。」

  老駱駝三字一經入耳,鄰座的寇英杰,陡地打了一個寒顫,由不住內心大大的跳了一下,他連飯也不吃了,急著一聽下文。

  在座的三個人,聽了那個矮子的話,似乎陡然記起來,一時都呆住了。

  紅臉漢子點著頭道:「對了,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了,咱們總壇主的確是說過這句話,可是話可得說回來,那是當年呀!」他嘿嘿一笑,又乾下半碗酒,還把空碗翻過來,亮給在座每個人看,很海量的氣派,「無論如何,那個老小子,這一次可是栽在我們頭兒手裡,這就叫一招還一招!」寇英杰坐在一邊,只覺得脊椎骨裡向外面直冒著冷氣,他臉上的神色都變了。

  他心裡急欲想知道的一句話,終於有人代他問了出來。「那個老小子到底死了沒有?」問話的是一直很少答腔的那個瘦子。答話的仍然是那個矮個子:「詳細情況誰也不知道,頭兒獨自個一個人去赴的約,連少爺小姐都沒跟著。不過少爺私下傳的話,說是頭兒已把那個老小子給料理了,這話當然可信。」「當然——當然,」紅臉漢子點著頭,說道:「咱們少爺這個人,我是最清楚,平常雖是目空一切,可是,說話最實在,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他說把那個老小子給幹掉了,准沒有錯兒。」

  「可是,屍首呢?」瘦子挑著眉毛道:「人死了總得留下屍體呀!總不能說他自己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吧?」

  「這個——你也別慌,」紅臉漢子很自信的道:「少爺已經帶著人找下去了,而且大船上的鷹九爺聽說也出來了!」

  矮子小聲道:「鷹九爺聽說是為了瞧老爺子的傷來的。這話可不是我說的,也是老侯傳出來的。」

  老侯是那輛金漆座車的車把式,是以很多事他獨能先知。

  「老侯又是聽誰說的?」

  「是聽小姐說的。」矮漢子斟上半碗酒自己幹了。他冷冷一笑道:「無論如何咱們老闆這個仇是報了,對方的地盤也奪到手了,他老人家那身本事就算受了點小傷也不要緊,咱們哥幾個論功行賞,每人十兩黃金落在了腰裡,卻是實情。」

  「對了,」紅臉漢子呵呵笑道:「當樂且樂,吃了飯咱們邀上老馬,叫他帶咱們找娘兒們去。」一提起這檔子事,大家都樂了。

  話題可就由方纔較嚴肅的一面一轉而變為風流的男女之事,越說越不像話,聽到後來簡直下流得不忍卒聽。寇英杰實在聽不下去,再者他憂心如焚,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焉能再坐下去?匆匆站起來會了帳,步入後面客棧。他的心似乎是破碎了般的痛苦,一雙腳步也似較先前大為乏力。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對於一個可敬的老人的猝逝而感到傷心、沉痛、遺憾和無比的惋惜。返回到客房裡,他沒精打采的坐在土炕上,心裡燃燒著一種說不出的悲痛和憤恨。雖然到目前為止,他並不能認定方纔那四個人所說的那個「老駱駝」就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郭老人,然而他隱約感覺到他們所說的那個人就是他了。他所以有這般感覺,是因為把「黃金」、「駱駝」以及老人那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加以連串,進而聯想推理的結果。有了這麼許多的因素,「老駱駝」就是郭老人幾乎已成事實,最後只等待著事實的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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