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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喀喀的咬牙切齒聲,襯托著他微微顫抖的身子,顯示著他對柳蝶衣的極度恨惡。這般形樣表情,看來極是可怖,簡直較諸怒髮衝冠,截指毒罵的火爆場面尤其更有甚之。

  一個人恨一個人,到如此程度,簡直不可思議,更遑論雙方的曾為手足之情了。

  李七郎冷眼旁觀,頓時覺察到自己說錯了話,也自體會到他們兄弟之間,竟然有如此不可化解的仇恨,卻是以前無論如何所沒有料想到的。

  他同時知道二先生這個人神經兮兮,病發無時,一句話很可能便使他狂性大發,若是以此而遷怒自己,性命休矣。所幸,眼前二先生尚不曾理智盡失,只是獨自咬牙切齒發洩了好一陣子才漸漸平息。

  李七郎注意到他那一張消瘦的臉,由先時的一片慘白,漸漸著了些血色,才自意識到對方的一腔怒氣,總算消失。

  「記住!」二先生呆滯的眼睛盯著他,「以後在我面前不許再提他的名字……我要忘了他……」仰首向天,長長地吐著氣,他訥訥說,「我要忘了他……忘了他……」

  李七郎一句話也不說,在旁邊看著他,總是氣微力弱,強支不住,便自倚著身後大石,慢慢倒下,嘴裡發出了呻吟之聲。

  二先生原是深具同情之心,眼見李七郎如此光景,頓時大生憐惜。

  「好吧……六陰真氣……六陰真氣……」一連說了兩聲六陰真氣,卻是不知向對方如何施展,只是愣愣地向李七郎翻著白眼兒。

  李七郎這時果真十分微弱,甚至說話都已困難,聆聽之下,向著二先生點了一下頭,勉強說道:「我為宮……胖子的乾元真力……傷了兩臂,只有六陰真氣才能……」

  二先生頓時領會道:「我知道了……先把你身上的氣脈打通再說!」

  李七郎含笑說:「對了!」

  二先生既有如此功力,豈會混沌如此?怪在他神智晦明無定,時清時濁,才給人以語無倫次無可理喻之感。

  這一霎顯然是清醒時刻,出言一點即透。

  當下,二先生寬衣解帶,盤膝坐好,隨即不再說話。

  李七郎儘管氣勢微弱,一雙眸子卻是瞬也不瞬直向對方注視,審視著他的每一行動。

  當時即見二先生閉目調息不語,須臾即似有一股氣機運行其體,上下充斥,不旋踵間,他的小腹即似有所異動,大大膨脹了起來,足足有磨盤那般大小,其時二先生臉上已現出了涔涔汗漬。

  李七郎暗驚著眼前二先生,竟然有如此深湛功力,真個又驚又喜。當下不待招呼,遂自把雙手緩緩伸出,卻是指尖朝上,現出了一雙掌心。

  二先生眨動了一下眼睛,即自把一雙手掌緩緩迎了上去──四隻手掌一經交接,頓時緊緊吸在了一塊,再也分不開來。

  這種氣機的灌輸,最是曠時耗神。往下的多半個時辰,雙方俱無一言,屏息專注,一力授受。

  大凡練功之人,對於本身所練真氣最是看重,輕易不肯授人。普通情況下,即以些微授人,亦能使受者蒙益不淺,像眼前二先生這般大量灌輸溉施,絲毫不以本身之虧損為念,卻是不易多見。

  李七郎絕處逢生,遇見了二先生這樣的一個大好人,也當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李七郎坐起來的時候,二先生卻不得不倒了下去──他實在太累了,全身上下俱為汗水所濕透,這般全力的支援灌輸,使得他看來疲憊已極,不得不倒下來休息一下。

  只是卻沒有料到,很快的他竟然睡著了。

  ***

  枝葉窸窣,流水潺潺。

  這一覺睡得既香又甜,直到紅日西沉,金風送爽的一霎,二先生才似若有所警地睜開惺忪睡眼。

  耳邊上響著動物的咀嚼之聲。一隻長角山羊正在身邊嚼食著野草樹葉,近到幾乎與他唇面相接。

  二先生嚇了一跳,慌不迭翻身坐起。卻把對面的李七郎逗得笑了起來。

  雖然身上有傷,此番看來李七郎已大非先前模樣,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張清秀開朗、盈盈的笑臉。

  李七郎又恢復了昔日的翩翩神采。而且,他現在正在吃一隻柿子。

  紅紅的柿子,又軟又大,總有六七個之多,連枝新摘,就放在他面前的石頭上。

  「啊,你睡醒了,快來吃吧,剛從樹上摘下來的,真甜!」說時他順手丟了一個過去。

  二先生接過來,卻是破了,黏糊糊地弄了一手。李七郎見狀不禁格格地笑了,聲音清脆,饒有韻致,總是拜領二先生的好心德惠吧!那張臉蛋兒此刻看來尤其俊俏,有一種處子之美,他卻不折不扣的又是個男人。

  反正是二先生無能領會,把一隻黏糊糊的手,在草地上來回擦著。

  「傻子,也不嫌髒……哎喲……黏死了!」

  格格笑著,李七郎又丟了一個柿子過來:「接著!別再弄破了啊!」

  二先生接過來,瞧了半天,點點頭說:「唔──是真的柿子,又大、又甜!」

  「咦?」七郎笑得瞇起了眼睛,「你還沒吃,怎麼知道甜呢?」

  「我怎麼知道?……唔唔……我怎麼知道?」一面歪過了腦袋,二先生著實認真地在想著這個問題。李七郎見狀忍不住又清脆地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他嘴角可就帶出了不屑:「難怪人家都說你是個傻子,看起來還真傻得不輕,是個大白癡──混球兒!」

  二先生仰起頭向他嘻嘻一笑,隨即低下頭大口吃著柿子。

  由七郎這個角度瞧過去,瞧著二先生的側面兒,那神情竟與柳蝶衣十分相似。也難怪,人家原本就是兄弟嘛。倒是提醒了他,油然地對他滋生一些好感。

  好長的一陣子了,柳蝶衣自從那一夜與他……之後,發了病,遵從醫囑,再不能與他親近了,便打那個時候起,七郎就乾擱著了……多少晨昏,他侍奉在柳蝶衣榻邊,瞧著他,念著他……卻又銜恨著他……迫使他更懷念起簡崑崙這個人來,後者雖然不折不扣的是個正經俠士,壓根兒就不理會他的一念之私,甚至絕裾而去……卻是,越是這樣,越讓人心裡癢癢……哎呀呀……李七郎這些日子可真是犯了心思。著了情魔了。

  常聽人說大姑娘想漢子,夜裡睡不著覺,把個被角兒銜在嘴裡,都咬破了,卻是不知,男人想男人,這個滋味可更不好受。

  李七郎這個昂藏七尺的大男人,為此更不知背人泣過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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