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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鐵陀行者笑道:「哈哈,好奴才,你可別忘了,超渡亡魂乃是我和尚的拿手本領,還是由我來超渡你吧!」

  他口中儘管說笑,手底下卻絲毫不敢大意,大袖一抖,也閃電般迎了過去。

  呼轟一聲,場中激起了一陣旋風。中秋季節,已是草森凋謝的時候了,山道上落滿了黃葉,這一陣掌風捲得黃葉飛舞,月色頓時為之一暗。

  二人一觸即分!

  鐵陀行者面上露出了驚駭的神色,陳東雖然黑紗罩頭,看不到表情如何,但由那轉動的雙目,也可看出他心中的激動。

  顯然的,雙方都試出了對手的功力,半斤八兩,難分軒輊。

  二人略一調氣。突然,鐵陀行者一聲大喝,側肩跨步,柔身欺進,右掌貼緊肘下,向前一送,而後陡然一翻,直奔對方腰招之間斬去。

  在掌法上,這是極其怪異的招式,潑辣凌厲,詭奇莫測。

  陳東看得雙目一亮,驀地身形一橫,左手出拳,右手出掌,分向鐵陀行者胸腹攻到。

  這一招也不平凡。

  不過,這一招雖然奇奧,但若以鐵陀行者的一身功力來說,並非無法應付。

  但出人意料的是鐵陀行者一見對方招式,突然神色一變道:「咦,你……」

  說話之間,手底下不由一滯。

  高手過招,分秒必爭,他手下一滯不要緊,陳東的一掌頓時擊中,只聽哎呀一聲,鐵陀行者的身形,頓如斷線風箏般倒翻了回去。

  剛才說過,這後山的形勢極為險峻,到處全都是峋岩怪石,斷谷絕澗。

  鐵陀行者要是落在別處還好,偏偏無巧不好,竟然墜入了一道斷谷,不用說命保不住了,恐怕連死屍也不會落個全的。

  這一下,只把于梵嚇得心魂皆冒,只覺轟然一聲,人已目瞪口呆地失了知覺。

  及至他定過神來,銀衣公子與陳東早已走得蹤跡不見。

  空山靜寂,月色如舊,于梵大叫一聲,如同發瘋一般,朝向那座斷谷奔去。

  夜風正急,冷月淒迷。

  于梵木立在斷谷邊沿,不禁黯然神傷,望著那幽深黝黑的谷底,他喃喃地唸道:「鐵陀前輩,你三番兩次的救我,這種深恩大德,我是再也無法補報了,不過我一定要親自將你的骸骨送回雁蕩,你若泉下有知就請瞑目吧!」

  他心中一片誠敬,祝禱完畢,哪還顧得了地形的險阻,身形一蹲,便由崖頂攀沿而下。

  這條斷谷由東向西,既深且狹,此時月在南天,下谷數丈便因月色照射不到而漸趨黑暗,所幸那削立陡峭的崖壁上生滿藤蘿,手腳並用倒也勉強可行。

  約莫半個更次,于梵在連遇驚險之後,終於安然降至谷底。

  在暗沉沉不辨五指的斷谷裏,于梵由感觸上知道遍地都是嵯峨的亂石,鐵陀行者縱然俱是銅澆鐵打的人,跌在這些亂石上也是萬無生理。

  于梵暗暗地嘆息一聲,開始由立足的崖壁下向前慢慢摸索。

  他摸索得非常仔細,一寸、一尺,頓飯時光過去,左右十丈之內皆被他摸遍了,饒是他兩手兩膝全被銳利的石頭磨破了皮,但出人意料的是,竟然沒有發現鐵陀行者的屍身。。

  這就怪了,明明看到他由這地方掉下來的,怎會找不到呢?是跌碎了,還是被野獸吃了?

  不對,跌碎了該有一灘血跡,野獸吃了也該留下幾根骨頭啊!

  驚愕詫異中天色漸漸亮了,雖然距離日出還早,可是那如同冰輪高懸的明月,卻已由南天緩緩地朝向西沉,因此北側崖壁上的月色也跟著逐漸下移。

  于梵不期然地仰首上望……

  驀地裏,他心頭感覺到一串巨震,他怎麼也沒想到,在那削立陡峭的北側崖壁上,距離地面三四丈高的地方,竟生出幾株虯幹盤曲的老松。

  松枝由谷下向上伸展,像一隻高舉的手臂。皎潔的月色,此時正照射到那裏。

  像奇蹟似地,他發現鐵陀行者的身形,居然就懸掛在最後一株虯松的枝幹上。夜風吹動那寬大的僧袍,恍如紅杏梢頭的酒簾。

  過度的驚喜,簡直叫他目瞪口呆,不過那僅僅是一忽兒,緊接著就是一陣歡呼:「鐵陀前輩!」

  興奮,使得他忘記了身心的疲勞,他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崖壁,而後以最慢的速度爬了下來。

  他下來的速度所以會慢,那不是因為累,而是因為他另外背了一個人,當然,他背的這人就是那三番兩次救他的鐵陀行者。

  月到正西,斷谷被整個籠罩在如銀的月色下。

  于梵凝視著重創昏迷的鐵陀行者,心頭剛剛升起的一線希望,頓時像傾盆大雨中的一星野火,僅只閃得一閃便歸熄滅了。

  鐵陀行者滿身全是擦傷的痕跡,當然,最重的傷仍是陳東那一掌。

  他此時雙目緊閉,氣若游絲,雖說沒有死,但是距死實在也不遠了。

  對於這位救命恩人,于梵願意不惜一切代價來救他。然而他這出道不久的江湖小卒,空有一腔救人的熱忱,卻不知該當如何著手。

  他懊悔上次救治五行掌范迪的時候,不該把大怪身上得來的幾粒藥丸一下用光了,要不然……

  一念及此,他心中霍然一動,暗忖: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大多身邊都帶有救傷的藥物,難道鐵陀行者……

  他沒工夫再想下去了,急忙解開鐵陀行者的衣袋。

  果然,衣袋裏有一粒用油紙重重包裹著的蠟丸,蠟丸的外殼上有三個金字:「大還丹」。

  對武林中事,于梵可說是孤陋寡聞,他竟沒有聽說過「大還丹」是什麼藥,不過他到底不失為聰明人,就憑這粒丹藥的名字,終也猜出其效用。

  他毫不遲疑地捏碎蠟殼,取出藥丸,撥開鐵陀行者的牙關,將那粒「大還丹」投了進去。

  在于梵焦急的注視下,鐵陀行者那張蒼白的面容,終於漸漸地變得紅潤。

  時間在期待中過去,當第一絲陽光照進斷谷的時候,鐵陀行者終於醒了過來,怪的是他眼睛尚未睜開便已等不及地開口道:「你……你認識東奇陳寬麼?」

  于梵一怔道:「東奇陳寬?鐵陀前輩,你醒醒,我不認識什麼東奇陳寬,我……我是于梵啊!」

  鐵陀行者陡然睜開了眼睛,他一聲不響地瞪視著于梵,而後霍地一躍而起道:「于梵?小施主,是你救了我?」

  于梵掩不住心中高興,但卻不好意思地笑道:「晚輩哪有這種能耐,說起來這全靠前輩的福大命大,尤其是袋中的那一粒靈丹……」

  鐵陀行者一聽大叫道:「什麼?小施主,你……你把那粒『大還丹』給我吃了?」

  看他那忖驚愕的神色,于梵心頭一震道:「怎麼了,前輩,是不是藥不對症?」

  鐵陀行者跌腳道:「小施主,『大還丹』功能起死回生,怎麼會藥不對症?」

  于梵奇道:「既然如此,那麼還有什麼不對?」

  鐵陀行者苦笑道:「小施主你不明白,這粒『大還丹』乃是我和尚準備送給一位恩人的禮物,十多年來雖然屢遭重創,俱都未捨得輕易服用,想不到如今恩公音訊渺茫,這一粒靈丹卻給我自己糟蹋掉了!」

  于梵心中一動道:「前輩,你所說的這位恩人,可就是什麼東奇陳寬麼?」

  鐵陀行者聞言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東奇陳寬雖然也算是武林中的一代霸才,但若與我那位恩人相較,卻仍然是泰山拳石河海細流!」

  鐵陀行者名動江湖,能夠得他如此推崇的人豈是等閒之輩?于梵好奇之心一起,情不自禁地接口道:「聽前輩之言,此人想必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鐵陀行者一聽大笑道:「哈哈,不錯,不錯,小施主用頂天立地四個字來形容這位大學士,倒真是恰當不過!」

  于梵聽得一愕,道:「什麼?大學士?前輩所說的這位恩人難道不是武林人物?」

  旭日高懸,斷谷中充滿了奪目的光芒,鐵陀行者以一種異樣的目光凝視著于梵道:「不錯,我這位再生的恩人姓于名剛,乃是當朝一品的武英殿大學士!」

  于梵道:「堂堂一品的大學土,怎會與武林中人扯上關係?難道說這位大學士術兼文武,也是個身負奇技的人物?」

  鐵陀行者此時雙目發亮,似欲看透于梵的心靈般沉聲說道:「小施主,難道你不認識這位大學士?」

  于梵道:「晚輩出身寒微,怎會認識這種貴人!」

  鐵陀行者緊逼著問道:「小施主,難道你連他的名字也沒聽說過麼?」

  于梵略一遲疑道:「如果晚輩沒有記錯的話,前輩怕是第一個在我面前提起這位大學士的人!」

  鐵陀行者木然半晌,像是極為失望似地自顧說道:「怪事,怪事難道是老僧把事情弄錯了?」

  于梵心中早已疑竇叢生,聞言大奇道:「前輩,什麼事情弄錯了?」

  鐵陀行者微喟一聲:「這事情撲朔迷離,我和尚自己現在也說不明白,也許關鍵就在那陳東身上,我得馬上找他問個明白,小施主多保重,再見了!」

  話聲一落,自己騰空拔起,雙足一點壁上的虯松……

  于梵急道:「前輩,你……」

  一言未落,鐵陀行著已自接口道:「武林之中,風波險惡,不是你那點本領能夠應付得了的,你還是趁早收手吧!」

  對於追蹤陳東這件事,在鐵陀行者的心目中似乎極為重要,他顯得有點急不及待,話聲剛畢,人已再次騰身,幾個起落身形已到谷頂。

  于梵緊跟著攀上斷谷,但就這一步之差,鐵陀行者卻已蹤跡不見。

  重傷之後居然還有如此身手,只看得于梵暗中敬佩不已。

  霍霍晨風,吹在身上有一點涼意。

  于梵卓立在晨風中,心頭情不自禁地興起一絲懊悔,懊悔自己沒能把握機會向鐵陀行者盡吐胸中所知的秘密,不然這些事要是由他來辦,豈不強過自己百倍。

  不過于梵俠骨天生,可不是畏難膽怯之人,雖然他也深深感覺到自己功力薄弱,不足擔當這解救武林浩劫的重責大任,但他寧願不計成敗地盡力而為,卻也不肯輕易就此罷手。經過一陣慎重的考慮,他終於返身奔回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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