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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袁孝心中雖然怒火高張,但聽得上官琦一喊,只得乖乖將手掌收回。杜天鶚此刻亦自急奔而至,又有一個身穿麻衣重孝之人奔來,袁孝指著那漢子道:「他幹什麼要動手推我?」

  那披麻重孝之人,年紀已過知命,但步履如飛,精神矍鑠,聞言長眉一軒,將那幾個黑衣漢子喝退,長揖說道:「小人無知,請各位不必和他們一般見識。」

  上官琦知道袁孝必定是在無意中闖了禍,但此刻亦不便說破。只見這老者和杜天鶚謙謝了幾句,又道:「在下金少和,久仰杜大俠英名,今日方得一見,想不到杜大俠遠道趕來奔喪,隆情厚誼,存歿俱感。但杜大俠看在小可薄面,千萬不要把小孩無禮之事,放在心上。」

  杜天鶚自亦連聲謙謝,那金少和又過來向上官琦、袁孝抱拳一揖,便又匆匆走去。

  上官琦心中卻又一動,忖道:「這金少和為人八面玲瓏,相識甚多,看來是位武林中威名極盛的人物,怎地竟會為那閔老爺子,披麻帶孝起來?」一念及此,他對這閔老爺子的身分來歷,更覺奇怪。拉著袁孝走入竹棚,袁孝不知自己實有理屈之處,心中仍自忿忿不樂,只是在上官琦面前,卻又不敢發作。

  杜天鶚目光轉動,卻在不住地打量著袁孝,突地低聲笑道:「想不到兄臺年紀輕輕,不但內外兼修,而且外功竟已練成金剛不壞之境,實是可敬可佩!」

  袁孝望著他展顏一笑,亦不知謙謝。上官琦卻在心中暗道:「這杜天鶚好厲害的目光,就只方才匆匆一瞥,便已看出他武功的深淺。」

  卻聽杜天鶚又自向他笑道:「貴友如此,想必兄臺的武功,更是令人驚佩的了。」

  上官琦沉吟半晌,道:「我這兄弟天生異稟,外功的確不錯,小可卻萬萬比不上他的。」

  杜天鶚微微一笑,轉開話頭,絕口不再提起武功一事。過了盞茶時分,棚外又引進兩個人來。這兩人一個身高體胖,滿面紅光;另一個卻身軀瘦小,形容枯槁。一走進來,目光四掃,便大步走到那高大威猛的老者與那徐娘半老的婦人桌前,道:「多年不見,想不到雷兄越發年輕了。」

  杜天鶚微微一笑,附耳對上官琦道:「那老者果然是『九頭大鵬』雷名遠,只不知這兩人是誰?」

  只見那「九頭大鵬」雷名遠亦自挺身而起,連聲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老夫竟能在此間見到陰陽雙絕的俠跡。」又連聲讓座。

  那徐娘半老的婦人秋波流轉,微微一笑,卻仍端坐未動,輕聲說道:「名遠,你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說話這樣大聲幹什麼,難道別人是聾子麼?」

  「九頭大鵬」雖然神情倨傲,氣度威猛,但聽了那婦人之言,卻乖乖地坐了下來,還自我解嘲地低聲笑道:「老夫見著故友,一時不覺忘形了。」

  那一胖一瘦兩個漢子,對望一眼,含笑坐了下去,對那婦人似乎也有三分畏懼之心,竟也不敢高聲談笑,只是輕輕笑道:「多年不見。大嫂風采依舊,我兄弟兩人,卻快老掉牙了。」

  那婦人微微一笑,卻不答話,杜天鶚遠遠看了,忍不住暗中好笑,低聲說道:「我在關外,便聽得中州武林中,有幾個出名懼內的角色,這『九頭大鵬』便是其中之一。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上官琦幼隨嚴師,對武林中成名之人,雖然知道不少,但對這些人的風流韻事,卻絲毫不知。此刻忍不住道:「小弟只知道這『九頭大鵬』不但在兩湖久享盛名,而且家資巨萬,又極善於理財,至於他還有懼內之名,小弟卻不知道了。」

  杜天鶚道:「雷名遠不但有懼內之名,而且其名顯著,不然兄弟遠在關外,怎會知道?據說這位夫人,乃是四川唐老太太的貼身丫頭,不但輕功絕高,人又美艷。而且一手毒藥暗器,更是得自唐門真傳。雷名遠已近晚年方得到這樣一個嬌妻,由愛生敬,由敬生畏,自然要懼內了。」

  上官琦「哦」了一聲,道:「原來她竟是四川唐門的人。」要知道四川唐門,毒藥暗器,名震武林。二百餘年,聲名未嘗稍減,上官琦自是知道的。

  只聽杜天鶚又道:「還有那『陰陽雙絕』,據說亦是兩位怪人。這兩人一個是少林外家弟子,一身十三太保橫練,混元一氣童子功,據說已至刀槍不入的火候。一個卻是辰州言家掌門人的師弟,外門陰功,自然也有十分火候。這兩人不但武功練得一陰一陽,而且生相亦是一陰一陽,是以武林中人,才稱他兩人為『陰陽雙絕』。」

  他頓了一頓,又道:「奇怪的是,這一陰一陽、極陰極陽、萬分不調和的兩人,數十年來,竟是焦不離孟,秤不離砣,時時刻刻俱在一處。」

  上官琦微笑道:「杜兄久居關外,對中州武林中事,卻能如數家珍,當真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了。」

  杜天鶚笑道:「武林中事,原本聲息互聞。」語聲突地一頓,聲音放得更低:「只是我卻想不到,今日竟會有這麼多的武林中頂尖人物,來到此間。你看,連少林門下,都像是也有人來了。」

  上官琦轉目望去,只見方才那老者金少和,此刻已引著兩個灰袍僧人走入竹棚來。這僧人垂眉闔目,神色十分莊穆,合掌當胸,緩步走了進來。四顧一眼,卻筆直走向那兩個藍袍僧人身前,沉聲道:「青城舊友,別來無恙?」

  上官琦、杜天鶚俱都一愕,杜天鶚又自附耳道:「方才我見這兩個道人頗為眼生,想不到他們竟是多年不問武林中事的青城門下。」

  只見這兩個道人,亦自站了起來,合掌道:「多蒙上人關詢。」另一人道:「深山之中,不計歲月,但自從昔年峨嵋金頂一別,算來已有十餘寒暑,想不到上人依然故我,想必道行更為精進了。」

  金少和垂首沉聲接道:「道長與上人俱是得道高人,不但功行深厚,而且駐顏有術。只是老夫,唉!──世事碌碌,在在煩心,哪有各位深山白雲,那等自在。」

  棚中眾人的目光,此刻不約而同地俱都投注向這藍袍道人與灰袍僧人的身上,有的知道他們來歷,便低語道:「這兩位便是少室峰少林寺達摩院的鐵木大師與凡木大師,那兩位道人,聽他們口氣,想必是昔年雙劍蕩群魔的『青城雙劍』了。」

  上官琦此刻越看越奇怪,這「閔老爺子」縱然是武林中一代大豪,但青城和少林的長老卻也無須那麼遠道趕來致祭呀!一念至此,他不禁暗中思忖:難道這閔老爺子的喪弔之中,還有什麼隱秘不成?

  於是他忍不住問道:「杜兄,這位閔老爺子,是什麼人?竟有這麼大的氣魄,連這多江湖上難得一見的高人,都趕來奔喪憑弔?」

  杜天鶚低聲說道:「這位閔老爺子,出身江南道上,一家名鏢局的鏢頭。但在進入中年後,就放棄了刀尖底下討生活的鏢局生涯,落戶於此,替人排難解紛,聲名漸著。起初之時,也只限於江上漁幫等人,二十年前,中原道上各大門派和西域三聖相約比武,選定了黃鶴樓下,作為比武之地──」

  話到此處,忽聽一個高昂的聲音叫道:「諸位俠駕光臨,蓬蓽生輝。閔老爺子能得諸位這樣憑弔,雖死九泉,亦將領受諸位盛情了!」此人聲音雖然高昂,卻微帶沙啞之音,想是數日夜中未能安心睡眠,和悲傷過度所致。

  他微微停頓一下,又道:「喪事期中,我們接待不周,待慢之處,還望各位大量包涵。現由閔老爺子的公子、千金,先向諸位拜謝奔喪盛情。」

  上官琦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四旬左右的中年大漢,扶著一個身披重孝、頭圍白巾、二十三四的白淨少年,站在棚口之處,雙目紅腫,滿臉困倦之容,想是近日內,過份悲慟所致。

  在那少年身後,有一個四十上下的老媽子,攙扶著一個身材窈窕的少女。那少女除了一身重孝之外,臉上蒙了一層白紗,無法看清她的面目,但見一雙瑩瑩玉手,想來定是十分美麗。

  只見那身披重孝少年,抱拳一個長揖,說道:「家父之喪,承蒙諸位大師、道長、伯伯、叔叔,遠道趕來憑弔,晚輩悲痛過深,未能一一接待。禮貌不周之處,還望伯伯、叔叔們大量包涵。」說完,又是一個長揖。

  竹棚中人,紛紛站起,欠身回了半禮。上官琦依樣葫蘆,目光看著杜天鶚的舉動,仿照施為。

  袁孝卻是一舉一動,仿效著上官琦。

  那少年長揖過後,微微向旁一讓。那面蒙白紗的少女,卻輕移嬌軀,微微向前移了兩步,說道:「不孝女叩謝諸位伯伯、叔叔們遠來弔喪之情。」

  九頭大鵬雷名遠突然站了起來,說道:「閔兄究竟得了什麼重病,怎麼這樣快就仙遊道山?」

  那重孝少年答道:「家父──家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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