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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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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深夜怪事 院中幾個師兄全都垂下了頭,只有胡華官(七頭)還滿高興,悄聲對謝琴說:「師父叫咱們走,那才好呢!我要上終南山去,那兒有仙桃仙果;只要吃一個,就永遠不死。還可以另找一個師父學仙;將來腳踏祥雲,愛上那兒去,就上那兒去。……咱們一塊兒走,你幹不幹?」 謝琴卻搖頭說:「我不幹!你這叫瞎說,世間沒有那事兒。師父要是不要咱們,咱們就還得投別的班兒學戲去,幹別的不行!……」他正在說著,吳三貴在屋裡就叫:「謝琴官!來!」謝琴應聲,獨自進到師父的屋裡。 吳三貴坐在一條板凳上,把他叫到眼前,就說:「我這戲班,是一定散啦!餓死我,這碗飯我也不再吃啦!那麼跟我學戲的你們這幾個徒弟們,以後也都不能在我這兒住啦!因為,我以後都沒得吃的啦!自然也不能養活你們這些閒人,這是沒法子的事!咳!別人倒還不要緊,他們還多半都有爹有媽。我只是不放心你,你哥哥把你送在我這兒,他就走啦!現在也找不著他啦!你人又這麼老實,你就是在街上要到了飯,也得叫別的乞丐搶了去──我對你真不放心! 「我教戲這些年,只遇見你是真夠個學花旦的好材料。平常的日子我不能跟你說,恐怕你驕傲了。我跟你厲害,那也是假厲害;因為當著別的人,我不能顯出偏向著你。連他們說,你調戲你的師嫂,我都覺著你委屈,因為你不是那種壞孩子!我本想留下你,可是不行,你在這兒要是吃閒飯,更得受我那混蛋兒子的氣。把你送在別的班裡去吧?可是那你更得受委屈,遭排擠啦!不如你去自尋生路。 「我也沒什麼盤纏給你,不過多少我還有一兩件破衣裳、行頭什麼的。你若想要,就可以自己挑選兩件,拿到路上去變賣。將來能夠找著你的哥哥那更好啦!要是找不著,你或者去給人作個書僮,或者去當個店小二。年輕的人,說不定將來總有一天時來運轉。切記住了!像我兒子那樣的人不要交,嘴甜心辣,笑裡藏刀的人千萬莫要接近!」 謝琴不由得掩面直哭。 吳三貴又說:「你也不要難過。我說了這話,是叫你心裡先留下一個譜兒。自己沒事兒的時候,仔細尋思尋思,到別處還有什麼投靠沒有?我並不是立刻就趕著你走,因為我家裡還有幾十斤粗米;戲箱、帽盒,幾樣『砌末子』若是變賣了,對付著也能夠供你們吃些日子。將來咱們分別之後,我這麼大的年紀,算全完了。我那個兒子也指不得。可是你們只要肯好好兒的幹,那就不發愁找不到前程!」 謝琴聽了,哭得更是厲害,可是他也不說一句話。 當日,除了七頭還跟沒事人似的,其餘的人全部都垂頭喪氣。謝琴大概連飯也沒吃,吳鐵肚是直到天黑還沒回家,吳三貴依然時時提心吊膽。他總是回想著今天早晨的那件事,尤其飛鈎伍降龍說的那些話,簡直是句句是刀,越想越打冷戰,而更覺得謝琴可異。心說:莫非是這孩子給招來的?這孩子雖說是像個孩子,但是來歷不明,也不能不叫人起疑呀! 謝琴一個人還是在廚房裡睡覺,天氣是熱得像是要下雨。七頭等幾個人,這兩夜本來都沒敢在院裡睡覺;第一是怕受了夜寒,傷了風,嗓子喊不出來,要挨師父的打。第二是怕半夜下起雨來,那時還得跑進屋去。同時大師哥的疑心病又多,誰敢招惹他那「鐵肚子」呀?今天,大家更不敢在院裡睡了,安安份份的吧!所以就都在那存放戲箱,「砌末子」的那屋裡去睡覺。 好在戲班也快散啦,把那大戲箱當作臥舖也不要緊;那面畫著車輪的那塊布,就可以當作被單。七頭把一個破椅墊子就當作了枕頭,四壁掛著土地爺的小鬼臉、竄爾墩的紅「髯口」。戲台上遇到「真龍出現」時用的那個龍腦袋,還有裝老虎的時候用的虎套,上元節唱「應節新戲」用的全份骨牌燈「么二」、「長三」全都有;還有唱「水簾洞」時佈置水晶宮、「天河配」百鳥搭橋時所用的道具,一大堆,佔了半間屋子。這些東西,都將要與他們分別了。 他們擠在一塊兒睡覺,有的是夢見發了財,手捧著一隻金元寶;而有的則夢見了跟蘇三一樣的戴上枷了。各人的心緒不甯,所以做的夢也全都很怪異;不過倒都「呼嚕,呼嚕」的直打鼾。 另一間屋裡的吳三貴,雖沒覺著臭蟲比往日特別的咬人,可是他翻來覆去的總是睡不著。半夜裡他起來了,因為他發愁的想:鐵肚兒大概是沒回來吧?別是在外出了什麼事!……所以他就拖拉著鞋走出了屋,忽然看見了廚房裡有燈光,他就不禁更為生疑,心說:且慢!謝琴這孩子,半夜裡點著燈,到底是幹什麼?……於是他就壓著腳步兒輕輕的往那邊走,探著頭一看。因為廚房的門沒關著,屋裡有兩條人影,是一男一女,男的是謝琴,女的是他的兒媳婦紀湘娥。 他可當時就氣起來,心說:好麼,這樣的不識羞恥!果然有這樣的事,還怪我的兒子嗎?……剛要發作,自己卻又把自己攔住。心說:這可不是玩的,萬一他們狗急了跳牆,就許要我這條老命。正倒楣的時候,別再出事兒;我還是過去先偷聽一聽,到底他們是在說些什麼知心的話兒;明白了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好再想辦法。反正,謝琴這忘恩負義的孩子是再也要不得啦! 因此,他的腳步更輕,就走到廚房的門旁。這時天空打了一個大閃電,照得跟白天似的那麼亮,把他嚇了一大跳。接著可又「轟隆」的一聲雷。他縮了縮頭,然後側耳往廚房裡去聽。 只聽他的兒媳正在說:「……你到現在還不跟我說實話嗎?你瞞我不要緊,你還瞞得住伍降龍?今天早晨他就為你來的,我勸你快點走。我有幾個貼己錢,可以借給你作盤纏。你現在要是不跑,明天早晨或許跑不了。我倒不是怕你連累我──你連累了我公公丈夫,也連累不著我。可是你這麼年輕,又這麼瘦!……」 謝琴的聲音似乎更為嬌細,不急不慌的說:「本來我心裡沒愧嘛!我又不是賊,伍降龍要捉我就叫他來捉我吧!」湘娥卻又長嘆了一口氣。…… 吳三貴倒不禁在暗中點頭,心說:兒媳婦猜想得對,我也是有點這麼猜想。謝琴你到底原來是個幹什麼的,你何妨快一點說呀!……聽了半天,屋裡的謝琴還是不認賬,並且嗚嗚的低聲哭了起來。吳三貴偷眼看看兒媳婦的那個影子,好像也在揉眼睛。就聽她說:「其實你要被人捉去,我管得著嗎?不過因為你是個苦命人,我也是一個苦命人!……」 吳三貴心裡想說:我的命比你們更苦啊!可是這時,忽然天空又打了一個比剛才更亮的閃電。他驀抬頭,見對面牆頭坐著一個人,穿著黑衣,垂著腿兒;模樣兒還沒容他看清,那閃電又縮回去了。這可把吳三貴嚇的幾乎趴在地下,兩腿哆嗦哆嗦。心說:我的家裡大概是要出滔天大禍,怎樣半夜裡還有人坐在我的牆頭上涼快呀?莫不是,謝琴倒真是一個好孩子,這牆頭坐著的才是賊!這位賊大爺,難道我得罪過他?……」 剛一這麼想,忽見牆頭坐的那個人,嘴裡一亮一亮的抽起煙來了,還倒真不避人。此時又一個閃亮,吳三貴趕緊乍著膽子仰臉一看。這一回他可看清楚了,牆頭坐的原來正是飛鈎伍降龍,手拿著煙袋,好像還向著他笑了一笑。 吳三貴就更是害怕,知道這件事情不小,伍大老爺是釘上了我這個家了。其實縱使我的徒弟之中有賊,我也不至於就有死罪;只是我的兒媳婦現在正跟那個小子談知心話兒,這種家醜,可是瞞不住伍大老爺啦!我現在可怎麼辦呢?把他們打散了,不行,伍大老爺在牆頭也許看得正入神,別叫他看白戲呀,請伍大老爺下來喝茶吧?誰知道伍大老爺現在願意不願意人理他?咳?千思萬想無計奈,我只得轉回家!──於是他又慢慢的走回了自己的屋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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