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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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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脖子说:“我也不愿意,可是要叫他在家里闲待着白吃饭,我哪儿养活得起他呀!” 彭二说:“这不要紧,以后可以叫他跟着我,我教给他点武艺,并叫他学着做点镖行的买卖,他的吃,穿,住,我都供给,一个月暂且支给他五两银子,叫他全都给你。” 刘大脖子笑着摆手说:“那也用不了,五两银子我能买两匹骆驼,要拿它雇伙计,一个能卖力气的,着用的人,带吃带工钱,一个月有三两银子足足的够了。” 彭二说:“这就完了,那么由今天起你就叫你的侄子跟着我罢,以后你还可以随时的来看他,我就住在东边天泰镖店,这茶馆里的人全都知道。” 刘大脖子笑着说:“彭二爷!这还用说吗?连我也知道呀!我这侄子能够跟着彭二爷学买卖,总比跟着我天天拉骆驼。当个小煤黑子还常受人的欺负强得多。再说,我也算是对得起他的爸爸!我那死去的哥哥呀!” 刘大脖子这时是真喜欢,同时也引起了他的一点伤心,旁边,刘得飞可是乐极了,他心里想:“好!由今儿起,就不拉骆驼了,就跟着这么大的英雄彭二爷学武艺,学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就当镖头了!好!还挣银子?谁还敢欺负我?……真好!” 乐得他连饼都顾不得吃,拿大葱蘸着生酱竟往脸上去抹,跟煤渣子,还有刚才吃的苹果皮都沾在一块儿,连上红肿,显得他的小脸儿更好看了!他刘得飞真高兴得要飞起来。 事情就这样的定规了,由现在起,小煤黑子刘得飞就算是玉面哪叱彭二的“高徒”了。旁边,有些个熟人就都来给彭二道贺,彭二指着刘得飞说:“以后诸位就多多的关照他吧!” 接着又叹了口气,说:“我虽然还没有老,可是这几年的江湖,我也走够了,真没有什么意思!我就愿意趁早儿歇一歇,可是我当初跟着我师父学艺不容易,这份本事白白的丢了还是有点不甘心,所以想早些收个徒弟,把武艺都传授给他,我好洗手。这个孩子你们是看不出来,他身高膀阔,膂力雄厚,要是指点指点他,学些武艺,将来真能够给我争光,再说这孩子忠厚,老实,长大了,准不至于坏事!” 他并替刘大脖子会过了茶钱饭钱,笑着说。“没有什么别的说的,待会你那串骆驼,得你自己拉回去了,无论什么时候,你要想你的侄子,就自管到天泰镖店去看他,你可千万别以为他是过继给我了,或是卖给我了!那可就误了。” 刘大脖子笑着说:“彭二爷就别说了,我都知道,他跟着彭二爷这样的人,我还能够不放心吗!” 当下彭二又笑了笑,随就带着刘得飞先离开了这茶馆,回到了天泰镖店。 这家镖店很大,彭二在这里也只算是个大镖头,另外还有掌柜的姓徐,却是个买卖人,一点武艺也不会,但是有资本,开镖店也得有充足的本钱,万一镖银被什么强人劫了去,就不能立时声张,先得如数把镖银垫出,才能够维持得住信用,然后,能不能把已失的镖银讨回来,那得看你的本事,讨不回来可就赔了账,还得吃哑巴亏。这里的徐掌柜虽是个外行,但是专为拉拢买卖,因此他家的生意特别兴隆,又因为有“玉面哪叱”的名声儿震着,所以从来也没有出过什么事。 其实彭二是任事儿也不管,他懒极了,整天去管闲事,去喝茶,今天他又领回来一个小煤黑子,别看是个煤黑子,待了一会,彭二在柜上支了几两银子,就带着他到街上,出去了半天,上澡塘里洗了澡。剃了头,到新衣庄买了全套的衣裳,又买了一双青布鞋,瓜皮小帽,回到了天泰镖店里,浑身上下的全都换了,嘿!谁还能够认识刚才那个小煤黑子,现在,这不是一位芳俊体面的谁家的小少爷吗?一只小脸还有点青里透红,好象是苹果似的。 玉面哪叱彭二喜欢极了,就仿佛是得了个儿子似的,当日晚间他即叫来了几桌酒席,邀请来了几位朋友,在厅堂中摆上了香案,点着烛,烧着香,叫刘得飞跪在地下给他叩了三个头,可惜他是个“光棍儿”,没有师娘,刘得飞的头也就没法子再叩了,当日刘得飞就算正式的拜了师,一些朋友们全都给彭二道贺,当晚,欢呼畅饮,热闹非常。 到了次日,彭二就认真的传授给刘得飞的武艺,一清早就起来,没有别的,他先叫刘得飞举石锁,然后他把一个满装着铁砂子麻布口袋,跟刘得飞两人在院中来回的扔,并且无论镖店里有什么用力气的事情,其实他们管不着,可是彭二总是逼着刘得飞去做,因此,刘得飞觉着这一天真比拉骆驼搬煤还累,到晚间,彭二还教给了他两套拳,并向他说:“你因为已经十多岁了,筋骨儿已经发硬了,学习飞檐走壁,窜房越脊,那些工夫,不是不行,是已经有点晚了,练不到那登峰造极之处,这些玩艺,你别以为是只有当贼的才会,咱们用不着。不然!老在江湖上,有时要是不会那些工夫,还真得吃亏。现在你只仗着你的身体还结实,当练些气力的工夫,以刚克柔,将来还许能够在江湖上闯一阵。” 刘得飞一听,这才知道学习武艺真不是容易的事,比拉骆驼搬煤难得多了,越学越深,越深也越难,越难反倒觉着越有意思,越觉得彭二的武艺渊博,而且指点得极为得法。彭二是这镖店里镖头,柜上有饭,他可是不大爱在柜上吃,常常要到外面去叫,刘得飞虽然是个在此闲住的人,可是若在柜上混一碗饭吃,也不至于有人说什么,但彭二却不愿意这样做,即使刮着大风,下着大雨,他也是掏出钱来,叫刘得飞买着吃,买的也不过是烧饼,大饼,有时还吃窝窝头,无奈刘得飞天天练武用力气,越来身躯越高,体格也越健壮,吃得越多,他这个吃,彭二就有点供不起,何况刘大脖子来,每月还得给钱,许多人都觉彭二收了这个徒弟,简直是收了个债主,太冤枉了!然而彭二一点没有埋怨,并且他在外面时常的惜老怜贫,赈济贫病,管一些出钱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到他实在手头一个钱也没有了的时候,他就想起韩金刚来了,便叫刘得飞替他要去,有时三两,有时五两,韩金刚倒还如数的把银子交给刘得飞,带回来给他。 就因为刘得飞常到韩金刚的家里去,渐渐的跟韩家的人都熟了,别人倒不是都知道他早先在这儿拣过苹果,挨过嘴巴,可是他——刘得飞,却只要一来到了韩家的门前,就不由得想起了在事,面脸上就一阵发烧。 他本来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但镖店那个地方不好,一些镖头们都是些无赖子,什么话都讲,专评论谁家的老婆,还喜欢说某某家的姑娘与某某家的男人的一些“私情”的事,刘得飞起初是不大爱听,后来竟渐渐的喜欢听,并且时时盼着那些人说,而供给他听了。 他的身躯渐渐长得强大,简直是一条大汉子了,因为,不觉着的光阴,已经将及四年,他的叔父刘大脖子,那脖子也不象早先那么大了,因为瘦了,也老了,并且越混越穷,早先拉过的骆驼都逐渐的死了。玉面哪叱彭二是虽还不显着老,可是已露出来了暮气。这三年多,江湖间和北京城又出了不少的,彭二虽然倒还没有栽过跟斗,可是不得不将锋铓隐起,不愿轻于和人家较量,因此他渐渐的有一些“不吃香”,他对人却完全变了和蔼的态度,不得罪人,闲事还管,可是抱不平的事不打了,对韩金刚也真算是恢复了旧交,除非他自己真周转不开的时候,就不得不派刘得飞去索要。 韩金刚“金三爷”,这几年是越来越阔,家里的小老婆置得更多,刘得飞去了好几次都没见着他,可是三两五两的银子算什么的,何况韩家的仆人们又都认得刘得飞,不必等着去请示,也就给他啦。早先他算代他的师父来这儿要“胳膊钱”,僻直就算是讹诈,现在,实如同求乞了,他真觉得惭愧,尤其,这韩家仿佛有一个于他有关的人,一件令他伤心的事。 这就是韩金刚家里的那个小女人,早先在韩家的那些女人之中,她的年纪最小,大约也就十五六岁,跟刘得飞的年岁相差不多,是个瓜子脸儿,眉清目秀,很苗条的女人,刘得飞跟她在这大门前撞到过一块儿。 刘得飞一见了她,就觉着她一阵脸红,有时候还笑。刘得飞认定那天的苹果就是她扔的,刘得飞打听出来她是这儿的五姨太太,名字叫“小芳”。小芳似乎也很对他有情,但二人从来也没说过一句话。这几年来,刘得飞是日见英俊,完全不象早先那个“小煤黑子”了,小芳也渐渐的身材高了,头发丰满了,更会打扮了,简直成了个美貌的年轻妇人,不再那么小丫头似的了。同时不知为什么她的神态上添了一点忧郁,她也不跟韩金刚常常的出门了,似乎是她已失了宠。但是她倒仿佛自由随便了,每逢刘得飞来,就时常看见她,有时是在门前闲站,嘴里还嗑着瓜子,有时她又抱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孩,她总是那么看着刘得飞,还象微笑着要说话,想招呼一声似的,刘得飞可是不行,他脸烧得自觉着好象喝了酒。到门房好好歹歹的要了钱,低着头就走。走了之后,他可又恨自己,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觉得自己太“糟糕”,跟人家说句话又算什么的,我又不是大姑娘。人家倒还开通,我却真是泄了气。 每有这么一回,他就自怨自艾,又抱歉,又发呆,总得一天老想着这件事。他却不敢作什么幻想,因为他师父彭二的正气与至诚,实是时时对他加以无形的感化和教训。 彭二——玉面哪叱,现在留上胡子了,镖店掌柜又聘请来了一位名叫“送魂枪”吴宝的著名镖头,那个人既有名,又会联络,师兄弟很多,盟兄弟尤众,渐渐就把他压下去了,他已成为不甚重要的角色了。有人激着他跟那吴宝比武,彭二却摇头,说:“我不比,万一比不过人,可怎么办?” 其实刘得飞的武艺也可以说是学成了,在本镖店既可以添个名儿,挣点工钱,别家镖店也有人来请。刘得飞愿意干,不忍得再吃师父,喝师父,还得叫师父每月给叔父钱,他并且立志,自己只要是发了财,把历年由韩金刚那里要的钱,也都如数奉还,还给师父养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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