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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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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小贝勒却微微露笑,又把剑交给玉大人,令他看剑锋上有无一点儿损伤。玉大人就近灯烛仔细地看,他喘着气,把红烛的火焰吹得乱动。看了半天,他才说:“毫无损伤,这真是世间罕有的名器!不知此剑有什么名称?是‘湛卢’?还是‘巨阙’?” 铁小贝勒摇头说:“我也不知此剑的名称。不过据我看,此剑铸成之时,至少也在三百年以上。我是在无意之中得来的,在我手中已有三年;因为终日无暇,所以也不时常把玩此剑。”旁边有官员就说:“此时若再有个剑法好的人,让他拿着这口剑到院中舞一舞,那才好看呢!” 铁小贝勒因这话不由又想起了李慕白,暗想:“似那样剑法高强、明书知礼、慷慨好义的少年,真是罕见!可惜他因为杀死了黄骥北,身负重案,竟永远也不能出头见人了。莽莽江湖,不知他现在飘流于何地?”因此,铁小贝勒又面带愁容,感叹不止! 旁边的几位宾客因见主人不欢,便先后辞去。只留下那位提督正堂玉大人,他仍然就着烛光,仔细地把玩那口宝剑;苍白胡子都要被灯烛烧焦了。铁小贝勒坐在远处喝着茶,打了个哈欠,他这里还没放下宝剑。 待了半天,他才恋恋不舍地将剑放在桌上,又向铁小贝勒说:“卑职家中有剑谱二卷,书上把古来名剑的尺寸及辨别之点,全都说得很详细。明天卑职就把那两卷书送来,请贝勒爷按剑对证一下,必可知此剑的名称和铸造的年代。据卑职观察,此剑多半是‘青冥’,为三国时东吴孙权之故物。” 铁小贝勒点头说:“好!玉大人明天就把那两本剑谱带来,咱们考据一下!”玉大人连声应是,告辞走了,铁小贝勒便也回寝去休息。 这里得禄已令小厮将那削成了两瓣的古铜炉拿出屋去了。他又叫小厮执着灯,自己双手托着宝剑,走回书房。两人走到书房的门前,就见那里黑忽忽地站着一个人,用灯一照,才看出又是一朵莲花刘泰保,原来他还在这儿等候着,并没走开。 刘泰保迎面笑着说:“禄爷!现在可以叫我看看宝剑了吧?我在这儿等了半天啦!”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拿。得禄却向后退了一步,说:“刘师傅,你怎么不知道规矩?贝勒爷的东西,咱们怎么能随便乱动?” 刘泰保一听这话,却大大地不悦,他把嘴一撇,说:“看看又算什么?又看不下一块铁来,你也太不知道交情!”得禄说:“这不在乎什么交情不交情。贝勒爷的东西,他叫收起来,我就赶紧收起来,不能叫别人胡乱瞧!”说着,他开了锁,进屋又把宝剑挂在壁间。 一朵莲花刘泰保在廊下气哼哼地骂道:“奴才骨头!”一顿脚转身就走,嘴里还叽哩咕噜地骂着,走回到屋中。 刘泰保住的是在马圈旁边的两间小屋,李长寿跟他在一铺炕上睡。李长寿今天忙了一天,得了许多赏钱,又喝了不少的酒,心中既是舒服,人也有点儿醉醺醺的,所以此时天才过了二鼓,他已然躺在炕上沉沉睡去。打着鼾声,给屋中喷散出一股恶臭的酒气。刘泰保又忿忿地骂了一声,便也躺在炕上,掩盖上棉被。可是他才躺了一会儿,忽然又滚身下了炕,拍拍胸脯,自言自语地说:“他们把那口剑宝贝似的藏了起来。不许我看?我一朵莲花倒要看一看,非看不可,拚出了脑袋我也要看!” 他开了屋门,就站在窗外,只见满天的星斗,一颗一颗的眨着眼睛,都跟小贼是一样。北风呼呼地吹着,天气十分冷。墙外的更鼓敲了两下便不敲了,彷佛是那打更的人也被冻死了。这么广大的府邸,白昼是那样的繁华热闹,现在却是萧条凄清。 刘泰保就在窗外站立了半天,屋里的一盏油灯都自己烧灭了。他急忙进到屋内,将身上的那件老羊皮袄脱下来,往炕上一扔。正盖在了李长寿的头上,李长寿却还打着鼾声没醒。 刘泰保挽了挽袖头,把两只鞋脱下来,开门往屋外就走。一出屋子,他的脚步可就轻了。他慢慢地走着,转过了前院,才一探头,却见那班房里灯光辉煌,屋里有许多人在压着嗓子说话,大概是正在那里赌钱。刘泰保赶紧缩头回来,靠墙立着,心说:“不行!这些人还都没睡,西廊下也一定还有人出来进去地走。我跑到书房里偷偷去看宝剑,要被人看见了,拿贼办我,那个罪过还了得!真要把我交到提督衙门,那个嫦娥的爸爸喊一声‘砍头’,那我一朵莲花吃饭的家伙可就没有啦!” 当下刘泰保只得回屋,又披上老羊皮袄,等待时间。三更已然敲过,大概都快打四更了;刘泰保这才又推开皮袄出屋,再悄悄往外走去。就见那下房的灯光已熄,大概那些赌钱的人赌兴已尽,全都睡去了。刘泰保放开了胆,一直往里院去走,心说:“把宝剑取到手中,先拿回屋里看个够。如若是个平常的玩艺儿,我就还他,人不知鬼不觉;要真是一口好剑,真能断铁截钢,那我一朵莲花就远走高飞,拿着宝剑找李慕白斗一斗去!” 当下他顺着西廊一直走到书房前,伸着双手去摸锁头。不料手一触到门上,他就吓得几乎惊叫起来,原来锁头已没有了,一定是早就被人拧开了,一定是有人进了屋。刘泰保立时飞身上房,毫无声响。他本想要喊声拿贼,可是又觉得那太泄气,我刘泰保在铁府教拳就是护院,护院就管拿贼;单骑捕盗,独建奇功,我用得着毛嚷嚷吗? 于是他就从房上掀下两片瓦,心想:“先将贼人激出来,趁他不备,我一瓦就打昏他的头,一瓦就叫他半死!”于是刘泰保就在房上站了个骑马式,右手高高举起瓦,低着头向下面说:“屋里的朋友,出来见见面,别羞羞怯怯的!刘太爷不难为你,顶多打你几个脖儿拐,叫你以后认得我一朵……” 他的话还未说完。忽然觉得屁股上挨了二脚,他就咕咚一声整个摔下房去。手中的瓦也碎了,脸也摔得生疼。他气得挺身立起,一顿脚又蹿上了房,喊了声:“好小子!……”可是却四顾无人。刘泰保也不敢再喊了,就蹿房越脊往各处寻找了一番,依然没有贼人的踪影。他便走回屋,穿上鞋,抄起了钢刀,这才又跑到前院,大喊道:“有贼!有贼!” 立时下房里的人全都惊醒。打更的人也听见了喊声,“铛铛”敲起锣来。刘泰保又提刀上了房。少时各房里的仆人全都出来了,刘泰保就在房上大喊道:“刚才我出来撒尿,看见房上趴着个贼人,我回去取刀的工夫,他就跑了!你们快查看查看,哪间房里短少了东西!” 他这一嚷嚷,仆人就都在院中纷纷乱找,并点上了十几只气死风灯。有的人手中还提着腰刀,拿着铁尺。这时街上的更夫也听见了府内的警锣之声,乱敲起梆子来了。一霎时巡街的官人便带着十几名捕役赶到。府里却出来了两位值班的侍卫,吩咐大家不要乱嚷,以免惊了贝勒爷。 说话时得禄也由里院走了出来,说:“别嚷嚷!别嚷嚷!爷已然惊醒了,问是什么事儿。快查查!哪间屋子的门开了?”于是,谁也不敢再大声说话,就由巡街的官人在前,两个侍卫和得禄带领仆众,在后跟随。 刘泰保也手提单刀搀在里面,把各个院落、房屋,甚至每一个墙角全都查到。结果是没看见一个人影,没丢一点东西,没寻到一点痕迹!不!就单单是书房的锁头被人拧落,室中单单就少了那口“青冥”宝剑! 立时得禄就皱了眉,转头一看刘泰保,就见刘泰保的那张脸儿真似一朵莲花,是又青又肿,脑门子上也都碰破流了血;他也发了呆了,得禄就着急地说:“这可怎么办?贝勒爷最喜爱那口宝剑!削铜截铁!刚才贝勒爷还拿着叫几位客看呢,提督正堂玉大人明天还要送剑谱来,考查那宝剑的名字呢!现在被贼偷去了,谁的命赔得起?”说话时又用眼盯着刘泰保。 刘泰保也觉出来了,这件事自己的嫌疑实在不小,随就忿忿地说:“禄爷!你光着急也不顶用。你去回复贝勒爷,就说宝剑被贼偷去了,我刘某自告奋勇,愿意去拿贼寻剑。给我十天的限,如果拿不到贼人,寻不回来宝剑,我一朵莲花愿意割脑袋!” 他说毕了这话,旁边的人齐都向他来看,那两个侍卫也全都面现怒色。本来,说话的要是个仆人,早就要受申斥了,可是他究竟算是个教拳的师傅,侍卫不好意思说他什么,就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刘泰保手提钢刀愤恨着,彷佛丢失了那口宝剑,他的心里比谁都难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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