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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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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朵莲花刘泰保是最为苦恼无聊,因为他不是主也不算仆,更不是宾客。里院他不能进去,大戏他听不着,赏钱也一文得不到,并且因为那很宽敞的马圈已被马匹占满,连他舞刀打拳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进了“班房”,各府的仆人都在这里高谈畅饮,没有人理他;而且每个人都比他穿得还讲究。他就披着一件老羊皮袄,到门外跟那些轿夫押了几宝,又都输了。他心里真丧气,又暗骂道:“他妈的!你们谁都打不过我!” 这时忽听远远传来“哧!哧!”一阵的驱人净街之声,立时那些赌钱的轿夫们就抄起了宝盒子,跑到稍远之处去躲避;门前有几个仆人,也都往门里去跑。刘泰保很觉惊讶,向西一望,就见有五匹高头大马,驮着五位官人来了。刘泰保心说:“这是什么官儿,这样大的气派?!”身后就有两个贝勒府的仆人拉着他,悄声说:“刘师傅!快进来!快进来!” 刘泰保惊讶着被拉进了班房,就听旁边有人悄声说:“玉大人来了!”刘泰保这才蓦然想起,玉大人就是新任的九门提督正堂,他遂就撇了撇嘴说:“玉大人也不过是个正堂就完了!难道他还有贝子贝勒的爵位大?还比内阁大学士的品级高?” 旁边立刻有人反驳他说:“喂!你可别这样说!现官不如现管,就是当朝一品大臣抓了人,也得交给他办。提督正堂的爵位不算顶高,可是权大无比!” 这时有许多仆人都趴着窗纸上的小窟窿向外去看,刘泰保又撇嘴说:“你们这些人都太不开眼了!提督正堂也不过是个老头子,有什么可看的?他又不是你爸爸!”刘泰保这样骂着,别人全都像是没听见,仍然相争相挤着去扒纸窗窟窿,彷佛是在等着看什么新奇事情似的。 刘泰保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时旁边有个本府的仆人,名叫李长寿,是个矮小的个子,平日最喜欢跟刘泰保开玩笑。当下他就过来拍了拍刘泰保的肩膀,笑着悄声说:“喂!一朵莲花!你不想瞧瞧美人儿吗?”刘泰保撇嘴说:“哪儿来的美人儿?你这小子别冤我!”李长寿说:“真不冤你!你会没听说过?北京城第一位美人,也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玉大人的三小姐!” 刘泰保彷佛吃了一惊,就又撇了撇嘴,说:“她呀?我早就瞧得都不爱瞧了!”虽然这样说着,他可连忙推开了两个人,抢了个地方,拿手指往窗纸上戳了一个大窟窿,就把一只眼睛贴在窟窿上往外去看。只见外面还没来什么人,只是平坦平滑的甬路上,站着四个穿官衣、戴官帽、足登薄底靴子、挂着腰刀的官人。一瞧这威风,就知道是提督正堂带来的。大概是玉大人已下马进内去给铁小贝勒拜寿,可是夫人和小姐的车随后才到,所以这四个官人还得在这里站班。此时旁边的一些仆人都互相挤着、压着,吁吁地喘气,刘泰保就又暗骂道:“妈的,怎么还不来?再叫我瞧瞧呀!” 此时旁边的一些仆人都互相挤着,压着,吁吁地气喘;待了半天,才见两个衣着整齐的仆妇搀进来一位老夫人。老夫人年纪约有五十多岁,梳着两把头,穿着紫缎子的氅衣。旁边另有一个仆妇,捧着个银痰盂。这老夫人一定就是正堂的夫人了。随后进来的就是那位“玉三小姐”,立时,彷佛嫦娥降临到了凡世,偷着看的人全都屏息闭气,连一点儿声音也不敢作。刘泰保这时也直了眼睛,只可惜旁边有人一挤他,没叫他看见那位小姐的正脸。但是他已看见了小姐今天是换了一件大红绣花的斗篷,真如彩凤一般! 玉三小姐带着仆妇,随着她的母亲,翩然进了里院,里院的锣鼓之声立时传到了外面。这可见里院早先是有许多人正谈笑,所以锣鼓声反被扰得模糊不清,现在里院的人也一定都直了眼,都止住了谈笑,所以锣鼓声反倒觉得清亮了。 当下这里的人个个都转身松了口气,都点头啧啧地说:“真漂亮!画也画不了这么好的美人,简直是天仙!”刘泰保这时也像失了魂,他呆呆地问道:“那位姑娘是玉夫人的亲女儿吗?” 旁边有个也不知是哪府的仆人,就说:“不但是嫡亲女儿,还就是这独一个。姑娘有两位哥哥,一位在安徽,一位在四川,都作知府。这位姑娘才回到北京不过三个月,早先随她父亲在新疆任上;一来到北京,就把北京各府中的小姐少奶奶全都盖过去了;不单模样好,听说还知书识字,才学顶高!” 刘泰保说:“这家伙!哪个状元才配娶她呀?”那个人又说:“状元?状元再升了大学士,也娶她不起呀!”刘泰保听了一吐舌头。这时外面那四个站班的官人进来喝茶,这屋中的人也就不敢再提这件事了。 此时里院也十分地热闹,台上的戏是一出比一出好;台下,那华贵的大厅之内还有一位最惹人注目的来宾,就是那位玉三小姐。谁都知道,这位小姐今年才十八岁,是属龙的,所以名字就叫做“玉娇龙”。这位小姐在老年人的眼中是端娴、安静,在中年人的眼中是秀丽、温柔,而一般与她年纪差不多的人,又都羡慕她举止大方。她真如娇龙彩凤一般,为这富丽堂皇的大寿筵,增加了无限光华,添了许多的彩泽。 约莫有下午四点多钟,玉娇龙就侍奉她母亲先辞席归去。临走的时候,当然又是万目睽睽,直把这一片锦云,一只锦风给送走。席间众人彷佛全都像是失掉了什么似的,只留下了一种印象,彷佛有袅袅余香,飘飘瑞霭,尚未消散。到了六点钟,台上煞了戏,宾客们聚毕了晚筵,便都先后辞去。立时冠带裙钗都走出了府门,府门外舆起车驰,又是一阵纷乱! 内院华灯四照,十几名仆役在这里收拾残肴剩酒,福晋夫人们都归到暖阁去休息了。还有几位宾客未散,这就是几位显宦,和九门提督正堂玉大人,一同在西房中。房中燃着几枝红烛,桌上摆着几碗清茶,靠着楠木隔扇有两架炭盆,为室中散出春天一般的暖气。 铁小贝勒坐在主位,先与几位官员计议了一两件朝中的事情,然后就谈起闲话。先谈京城的闲事,后来又谈到前门外那些镖行人,时常互相比武或聚众殴斗之事;那位玉正堂就非常愤恨,他捻着胡子说:“那些东西真可恶!他们多半是盗贼出身!虽然保了镖,走了正路,可是依然素行不改。我一定要督饬人时时监守他们,只要他们有了坏事,便一定抓来严办!” 铁小贝勒却笑道:“也不能说镖行尽是坏人,其中真有身负奇技,行为磊落的英雄。果若朝廷能用他们,他们也很可以建功立业!”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李慕白,心中不由触动一股故人之思。默坐了一会,铁小贝勒忽然就说:“我有一个物件,大概你们诸位还没看见过。”随即转向身旁侍立的得禄说:“你把那口宝剑取来!” 铁小贝勒所藏的名剑虽多,可是如今得禄一听,就晓得他要的是那口三年前突然在书房之内,发现的斩钢断铁的宝剑。当下他答应了一声,就走出屋去了。书房是在第三重院落内的西廊下,早先铁小贝勒接待李慕白便是在这屋内;现在却锁得很严,屋里面只藏着许多铁小贝勒所喜爱的古玩、瓷器、书籍等等,宝剑就在那墙上挂着。 得禄身边带着钥匙,他叫一个小厮拿着灯,就开锁进屋,由壁上摘下来宝剑。出了屋,他就把剑先交给小厮抱着,又去锁门。正在锁门之际。忽然由廊子的南边跑来一人,很急地说:“什么东西?是宝剑吗?来!给咱看看!”说着便由小厮的手中将剑夺了过去。 得禄一看是一朵莲花刘泰保,就赶紧说:“贝勒爷等着叫客看呢!快拿来!”刘泰保已将剑抽出了半截,只觉得寒光逼目,他就非常地惊讶,心说:“这一定是一口真正的宝剑!”他刚要仔细把玩,却被得禄给抢过去,拿到里院去了。 铁小贝勒将剑接到手中,先仔细地看了一番,便不禁露出笑意,随命得禄捧剑轮流着送到几位客人的眼前去观阅。几位客人多半是文官;本来对于宝剑这种东西没有眼光,也没有爱好,他们只是用手摸摸剑柄,都赞叹道:“好!这一定是宝物!” 传到那位正堂玉大人的眼前,玉大人便接过来用手掂了一掂,又以指弹那剑锋,只听啷啷地响,如鼓琴之声。玉大人就面露惊讶之色,他就近灯烛,持剑反复地看了半天,就说:“啊呀!这口剑可以削铜断铁吧?”说话时抬起眼睛来。 只见铁小贝勒微笑着离了座,转头一望,见红木的架格上,摆着一只古铜的香炉,不太大,可是铜质又红又亮。铁小贝勒命得禄将香炉拿过来,放在几上,下面垫上棉椅垫。这时众官员一见小贝勒要试他的宝剑,就齐都立起身来。小贝勒由玉大人的手中接过宝剑,将白绫的袖头挽起。举起剑来向下一挥!只听锵然一声,立时将一只很坚硬的古铜香炉劈成了两瓣,下面的棉椅垫也被割裂了一条大口子。看的人齐都惊讶变色,啧啧地说:“剑真锐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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