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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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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侍卫先请官人们到外面去等候,他们就进到里面向贝勒爷去请示。这间失盗的书房里支着一只气死风灯,两个仆人在此看守。刘泰保告了会子奋勇,也没人答言,侍卫、官人,甚至于仆人们,都只怀疑地看着他,却没有一个人跟他谈句话。他就非常闷闷不乐,出了书房,提着刀气忿忿、懒洋洋地往外去走。 走到前院,见官人都进东边班房里喝茶去了,刘泰保就走到窗前,侧耳向屋中去听,就听屋中人谈话的声音都是既低微又含糊。他不由越发起疑、生气,心说:“不用说了,这群忘八蛋一定都疑惑宝剑是被我偷去了!他妈的,今天我拚出命去了,非得弄得水落石出,诬赖我一点儿都不行!”他提着刀在窗外站着,竟忘了天黑风寒,时间已至四鼓。 待了一会儿,见得禄又带领一个提着灯的小厮走出,刘泰保就迎上去,问说:“禄爷!怎么样?我的话你替我回上去了没有?要叫我办,明天我就着手访查,不必再通知什么提督衙门。” 得禄却不耐烦听,摆摆手说:“你别说啦!你就睡觉去吧!”说着就走进班房去了。刘泰保冷笑了笑,站在窗外,又侧耳向屋中去听,就听是得禄的声音,说:“诸位请回去吧!贝勒爷说,失了一口剑是小事情,不愿意深究!” 刘泰保一听,心中非常敬佩,暗想:“铁小贝勒这个人也太宽宏大量了!一口断铁截钢的宝剑硬被贼人盗走,他不但不心痛、不气愤,反倒不愿深究,这真是少有!早先他待李慕白不定是多么好了。我来到这里,他却没大理我,如今趁着这件事,我倒要显一显我的才能,把贼人抓获,把他的宝剑追回;一来叫他赏识赏识;二来我也不能便宜了那个贼,让他白盗走一口宝剑,又白踹了我一脚;三来我把宝剑追回来,小贝勒一高兴就许赏给了我;四来我得赌这口气,别叫得禄那些人永远疑惑是叫我偷去了;五来,六来……”他越想越兴奋,越想越紧张,便决定明天就着手访查。刘泰保回到屋中,那李长寿还打着沉重的鼾声没有醒,他便倒在炕上拉过被,盖上皮袄,单刀就放在身畔,睡了一觉。 次日醒来,天色约有六点多钟,他就连脸也不洗,滚身下了炕。他披上老羊皮袄,腰里藏着一把短刀,并带上了几吊零钱。今天一朵莲花刘泰保要做侦探,所以精神也显得特别好。出了府门,到了安定门大街,虽然寒风吹着他昨夜摔破了的脸,但他也不觉得疼,他挺着胸脯,叉着腰儿,胳臂肘先在前开路,彷佛若有一句话不对,他就要举手打人。 很快他就走到了“西大院”。这西大院是北城的一个著名茶馆,这种茶馆不是单卖清茶,还卖炒菜、卤面、烙饼等等,地面极宽,与大戏院差不多,足可以容下四五百人。每天早晨,北京城的一般游手好闲的人,都要来此消遣、聚谈。 如今一朵莲花刘泰保一进了这茶馆,就觉得热气腾腾,脸跟耳朵全都十分舒服。他把老羊皮袄一脱,搭在左臂上,两眼东瞧西望。只见栏杆上挂着许多鸟笼,全是茶客们携来的,叽叽喳喳地叫着,声音很是杂乱。有许多人都站起身来,带笑招呼他说:“刘爷!请这里坐!今天来得早啊!”刘泰保也笑着向招呼他的人点头,并说:“还早?快七点钟了!” 这时就有个人过来拉了他一把。他扭头一看,原来是本街著名的土棍,外号叫秃头鹰。这人是个秃头,长得跟一只癞犬一样,穿的可是青绸小皮袄、青绸袷袄,抹着一脸的鼻烟。他平日吃宝局、打群架,无所不为,无人敢惹,可是他叫刘泰保打过,因此他佩服刘泰保,二人遂结成好友。当下刘泰保就说:“老秃!你拉我有什么事儿?” 秃头鹰说:“你这儿来!我听来一件新闻,打算告诉你。”刘泰保笑着说:“你还有什么新闻?一定又是哪个大姑娘养孩子的事儿!”秃头鹰把刘泰保拉到自己的座位旁,他就往一个虬角的小碟里倒了点儿鼻烟,往脸上抹着。又给刘泰保倒了一碗茶,探着头问说:“昨天晚上,听说你们府里出了事儿?”他说话的声音极小,并且眼睛向旁处溜着。 刘泰保倒不禁吃了一惊,说:“啊呀!你这秃头鹰的耳朵倒真长!”秃头鹰赶紧使了个眼色,说:“小声!”刘泰保回头看看,只见远处有两个人,都穿着短衣,都很阔,正在那边同别人谈话。 秃头鹰就悄声说:“那两个人是张八、庞九,都是提督衙门的班头,轻易也不来到这儿喝茶,今天大概也是为你们那件事!”刘泰保一听,却不由得生气,就故意大声说:“这真是岂有此理!贝勒爷已经不愿深究了,还用得着他们瞎献什么殷勤?” 秃头鹰赶紧把他揪了一下,说:“老刘,你这不是成心找麻烦吗?”又悄声些说:“昨晚的事虽然府中不愿深究,可是衙门还吃不住!你想,昨天幸亏是府中只丢失了一口宝剑,倘若有人拿着宝剑进去,做出点儿事来,那可怎么好?因此今天各处官人都查得很严!” 刘泰保用拳头一捶桌子,说:“他妈的!倘若有人敢说那件事有我的什么嫌疑,我就割他的脑袋来!”秃头鹰更悄声一些说:“不是假话!真有人疑惑是你!”刘泰保立起身来,一把抓住秃头鹰,瞪着眼睛说:“你告诉我,谁说的?我立时找他去!” 秃头鹰把他按着又落了座,就笑说:“别人没疑惑你!只是我想,有你老哥在府中教拳,还能叫府里失了盗,这于你老哥的名气可不大好听。我想你老哥今天应当出趟南城,到各客栈各镖店里去访一访,如若有什么从外处来的江湖英雄,你就探听探听……” 刘泰保却微微笑着,摆摆手说:“镖行客栈里别说英雄,连狗熊也准保没有!我一朵莲花绝不到他们那儿去瞎找。现在……”说到此处,他把声音压得极小,就说:“我跟你打听一件事儿。你可知道北京城新近来了父女二人,爸爸是耍流星……” 秃头鹰接着说:“女儿是踏软绳?”刘泰保摇头说:“女儿踏软绳我倒没瞧见。现在他们那父女还没离开此地吗?”秃头鹰笑着点头说:“还没离开,昨天在鼓楼西我还看了半天呢!这几天他们常在那地方练,一天挣的钱不少。那个小姑娘模样还不错,脚儿更可爱,就是跑惯了江湖,肉皮儿太黑,要是多搽一点儿粉,也真值几吊钱。你老哥打算怎么样?是想探一探吗?” 刘泰保没有言语。秃头鹰却又笑着说:“我劝你老哥千万别费那事。那是江湖上的小玩艺,别看他们能踏软绳,要叫他们蹿房越脊可就不行啦!常常有这种人到北京来求钱混饭。前年还有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带着个十七八岁的媳妇;夫妻俩耍十二口刀,也在北京耍了有两三个月,后来悄没声儿地就走了。你要疑惑那爸爸跟女儿是飞贼,那你老哥可是自找着白费事儿!” 刘泰保摇摇头,微笑着不言语。又喝了一碗茶,他就微笑着说:“老秃,多则十天,少则三日,我要叫你看看,我刘泰保不用官人帮助,要破这件案子!老秃你看看!”说话时,他解开衣服,露出了他那像石头一般的胸脯。只见肉皮上用针刺的有茶碗口大小的一朵莲花,下面有荷叶托着。那荷叶却不像是用针刺的,是一块黑色的带着皱纹的疤,像是拿烧红了的铁器烙的。 刘泰保就指了指,笑着说:“为什么我叫‘一朵莲花’,你现在明白了吧?五年前,我在一个地方当过官差;捉拿过大响马焦黑龟,破过谭子山,曾单身探虎穴,叫贼人在我的身上留下过记号!烙的时候,我连眉也没皱,后来伤好了,我瞧它像一个荷叶,挺好玩的,这才在上面刺了一朵莲花!” 秃头鹰还发着怔,刘泰保却扣好了钮子,站起身来,又微笑着说:“我走了!事情我告诉你了,你可别满处给我宣扬。你一宣扬,把贼惊跑了,我可要割下你的鼻子来,叫你闻不得鼻烟!” 秃头鹰连连说:“不能!不能!我一定嘴严,走了风声。刘爷找我。有什么分派我的地方,只要有一句话,我一定效力!” 刘泰保微笑着,说:“少不了你!我这就跟打狐狸一样,没有你这条细狗哪儿成?”说着,刘泰保又扭头向那边的两个提督衙门的官人看了看,他就嘴一撇,表示出一种轻蔑的神态,然后离座向外走去。许多茶客又都站起来向他恭维了几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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