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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李慕白趕緊攔住史胖子,不叫他往下再說,就嘆了口氣,說:「我並不曉得是她,我問是誰,她不肯答言,我才揮劍去砍她。否則,我何必要殺死一個弱女子!」史胖子擺手說:「得啦,我的李大爺,你現在後悔也晚啦!咱們先回去,然後你把這具死屍交給我辦,趁著夜靜無人,我把她埋了也就完了。」

  當下,李慕白手提寶劍,踏著月色黯淡、寒風淒緊的曠野,又回到店房之內。史胖子悄悄找了他那兩個夥計,偷了店家的鋤頭和鐵鏟,又由斷牆之處跳出去,跑到那裡去埋葬柳夢香的死屍。

  這時李慕白心中懊惱萬分,他想起當年在鳳陽府,柳夢香愛慕自己,屢次向自己調情的事情。想她雖然是一個淫蕩無恥的女子,但她對我卻無甚惡意;而且剛才她在臨死之時,並不怨恨我,反要叫我小心防範她的哥哥和靜玄。咳,我揮劍殺她,雖然是一時疏忽,若叫別人看來,我也太惡毒了。早先我逼死了一個謝翠纖,現在我又手刃了一個柳夢香,我真是一個最殘忍的人。無論哪個女子,只要遇到我的手中,她就必遭不幸!如此想著,心中深深地懺悔,連屋門也顧不得關,便將寶劍扔在炕上,身子壓著寶劍,昏昏地睡去。

  少時,史胖子回到屋裡來,他把門關好,然後推醒了李慕白,悄聲告訴他說:「埋得很嚴密,連她的寶劍都給埋在地下了。明天你去看看,包管連一點血跡也查不出來!」李慕白微微醒來,長嘆一聲,翻了個身又睡去了。史胖子在炕外首躺著,他心裡又想了半天事情,便不覺著也沉沉睡去。

  這時天色就過了四更,少時紙窗上漸現出蒼茫白色,店房裡一點聲響也沒有。又過了些時,忽然李慕白覺得身體很涼,彷彿當年落在江中的時候一樣。忽然他驚醒了,只見衣襟不知何時敞開了,從紙窗破洞吹進來的風,正打在他的胸脯上。坐起身來一看,這一向永遠藏在他懷中的那十八幅人身穴道圖竟不翼而飛。李慕白不禁驚得「啊呀」了一聲,再向身子底下看寶劍,寶劍也沒有了蹤影。

  李慕白向來還沒有這樣驚訝過,他在炕上站起身來,聳身向炕下去跳,越過了史胖子那肥碩的身子,就跳到地下。史胖子嚇得一翻身,說:「大爺,怎麼回事?」李慕白並不還話,就見屋門虛掩,他開門出屋,走到店門外。店裡的客人已有不少人起來趕路了,李慕白胸中氣忿焦急交集在一起,見著人他就仔細的看,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攜帶著他的那口寶劍,並且沒有一個人形跡可疑。

  這時史胖子也走出店門,他走近李慕白,問:「李大爺,你到底是為什麼事情,這樣驚惶惶的?」李慕白面色氣得發紫,直著眼睛還不住東瞧西瞧,待了好多時間,李慕白才回首對史胖子說:「咱們到屋裡再談去!」

  於是二人又走進店房裡,李慕白就說:「史掌櫃,剛才你我睡得太濃了,不知什麼人將我藏在懷中的點穴圖和放在身畔的寶劍全都盜去了!」史胖子一聽,也驚得變了顏色,說:「噯呀!這可真了不得!柳建才那小子竟有這麼大的本領!」說著,他又在屋中各處查找,哪裡有那點穴圖和寶劍的影子?

  李慕白說:「你不用白費這些事,點穴圖和寶劍早就被人盜去跑遠了。」史胖子搖頭說:「我不信,什麼人敢在老虎嘴裡拔毛?別是你大爺昨晚與夢香交手時,就無意之中給弄丟了吧?」

  李慕白冷笑說:「哪裡的話?人身穴道圖永遠繫在我的胸間,寶劍也永遠提在手裡,豈能自行丟失?這也決不是柳建才一人所為,他決沒有這樣的本領。」史胖子說:「多半是靜玄幫助他們,昨晚他們是同著柳夢香一塊來的。」

  李慕白說:「多半許是。」他也顧不得多與史胖子說話,就自己備馬,然後回到屋裡,提著行李包裹,就向史胖子說:「現在你們也不必和我同行了,無論如何我也要找著寶劍和點穴圖,否則,我誓不為人。你們最好也不必到北京去,將來咱們再見面!」說著出屋就走。

  史胖子卻一把手將他抓住,說:「李大爺你先別忙!你手裡有錢嗎?」說時把在彰德雙慶店裡拿他的那半封銀子交給李慕白,又問說:「你劍也沒有,刀也沒有,就是追上他們,又怎能敵擋得過?你大爺得想法子弄一把傢伙呀!」

  李慕白卻微笑道:「何必非要兵刃?當初我從北京出來時,手無寸鐵,照樣闖到江南,現在我徒手也要把我的圖劍奪回!」說話時,他向史胖子一拱手,說聲:「再會!」就牽馬出外去走。走出店門,小流星和追風鬼全都追出來,他們悄聲問說:「李大爺,你上哪兒去?」李慕白說:「你們不要管,再見!」說時他上馬揮鞭,向南飛馳而去。沿途之上,李慕白向人打聽昨晚今晨是否有三個和尚由此經過,但人家都說沒有看見。李慕白卻仍不死心,催馬就直奔保定。

  不多時來到了保定城西陶家門前,只見那大門緊緊關著,門前一個人也沒有。李慕白下了馬,上前緊緊敲門,敲了半天,才有幾個莊丁趴在牆頭上往下來看。一看是李慕白,不由齊都害怕。李慕白卻仰青臉向牆上的人說:「你們開門吧!我來找靜玄禪師,與你們陶大爺無干。」牆上的莊丁們說:「靜老師父跟廣師父、普師父,昨天早晨就走了。」

  李慕白聽了一怔,又很急說:「無論如何你們也要把門開開,我要進去看看!」牆上的幾個莊丁見李慕白來勢很兇,他們都不敢作主,便一齊攀著梯子去了。李慕白又「吧吧吧」的緊急叩門,並想跳牆進去,這時裡面就把大門開了,出來的卻是金刀馮茂和黑虎陶宏。馮茂一見李慕白,就點頭說:「李兄快將馬牽進來,有什麼事到裡邊再說!」李慕白倒很詫異,遂就牽馬進門,一進來,馮茂就命人將大門緊緊關上。

  李慕白不禁微微一笑,馮茂卻趕緊加以解釋,說:「李見你千萬不可多疑,我馮茂若懷著一點歹心,叫我天誅地滅。實在是你來到這裡,太為危險,不得不如此。」又向旁邊的黑虎陶宏說:「你向李師叔賠罪!」

  黑虎陶宏聽了他師父的話,便向李慕白深深打躬,李慕白也拱了拱手,說:「我今天前來,並不是為找你們!」馮茂說:「李兄來了也好,我們有要緊的話要告訴你!」

  當下,金刀馮茂和黑虎陶宏,就把李慕白讓進這外院東房內,莊丁們一概不得進內。金刀馮茂就說:「昨天那摩雲鵬柳建才因去向李兄要劍,李兄不肯給他,他就忿忿地回到這裡,就向我們商量,他要去報官。要報告李兄你是京城的逃犯,他想由官衙把你捉拿了去,以後再設法將劍得到手裡,可是我們卻極力攔阻他。

  「李兄你別不信,因為倘若官人將你捉去,那連楊豹之事也要抖出來,雖然珠寶沒在這裡,可是陶家必有滅門之禍。柳建才被我們攔阻,當時他未能報官。可是,後來他不知怎麼與靜玄商量好了,到底由靜玄喝開這裡的莊丁,把大門開了。柳建才帶著他的一個僕人就走了,也不知他們到衙門報告了沒有?可是待了不多時又趕緊回來,向靜玄師徒說你已離開保定往南去了。所以立刻靜玄師徒就同著柳建才等人,騎馬追下你去,直到現在還沒回來。」

  李慕白聽馮茂說話時態度嚴肅。諒不是假,因又問道:「你們確實知道他們是往南去了嗎?」馮茂點頭說:「一定沒錯,我們這裡有人看見他們往南走的。他們同行的是靜玄、法廣、法普、柳建才、鐵腿金二。柳建才手下有錢,靜玄他們在路上盤纏,全都由他供給。」李慕白聽了不住的發怔,心想:既然靜玄他們是往南去了,怎會我的圖劍卻是在北方失的?

  馮茂見李慕白像是不相信的樣子,他就說:「如若李兄你還不信,我可以叫兩個人來,一個是柳建才手下的僕人,他因為留在這裡服侍饒成的刀傷,所以沒有走。一個是柳建才的胞妹柳夢香……」旁邊黑虎陶宏說:「柳夢香昨晚走了,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晁德慶等人已分途尋找她去了。」

  李慕白聽了柳夢香的事情,心中又不禁一陣慚愧與悔恨,遂就點頭說:「好了!我現在就去追趕他們,只是楊豹的傷勢如何?」馮茂皺著眉說:「從昨天起,他的傷勢反倒加重了。身上的兩處刀傷都已腫起來,他已說不出一句話。今天又叫人到城裡請大夫,可還沒請來,李兄你還是要看他嗎?」

  李慕白長嘆一聲,說:「我也不去看他了,煩勞你們好生為他調治,過幾天再來,我走了!」說時李慕白轉身出屋,黑虎陶宏卻說:「靜玄禪師時常跟他那兩個徒弟在任邱縣龍山寺,想他們在那裡必有朋友。」

  馮茂又囑咐李慕白說:「李兄在外面千萬要小心,柳建才雖未必已然到官衙告你,可是衙門方面確已知道你到保定來了。」李慕白微笑道:「不要緊,我李慕白對什麼也不畏懼!」當下他出了陶家大門。馮茂送他出去,李慕白就接過馬匹,扳鞍認鐙,在馬上又向馮茂一拱手,然後揮鞭向南馳去。

  往下走了三十餘里,李慕白心中本不信靜玄等人是往南來,可是他在路上逢村搭鎮向人一打聽,都說是昨日傍午時候,有三位僧人,兩個俗家,都騎著高頭大馬,往南去走,路上的人都是如此說。黃昏時李慕白來到深澤縣境,向這裡的人又一打聽,也有人說那三僧人兩個俗家,昨天晚間來到這裡,在張家店住了一夜,今天早晨又一同往南去了。

  李慕白聽了,心中倒覺得十分詫異,心裡想:昨天晚間靜玄、柳建才等人,分明是宿在這裡,今天一早走的。他們又沒有日行千里本領,如何能在一夜之內,到徐水縣去盜我的寶劍和點穴圖?這樣一想,他心裡就生了疑問,遂也找到那張家店去投宿,就向店房裡的人詳細打聽。店家說的也是一點不錯,就說:「昨天晚間有三個和尚,兩個俗家來此投宿。他們並向人打聽是否有人看見一個帶著寶劍的人和一個胖子,一個小夥計樣子的人,乘馬由此過去。他們住了一夜,今天清早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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