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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李慕白悶悶不語,店家給他送來了湯麵都吃不下去,一夜也未得安眠,腦裡不斷地思索這件事,時時自己跟自己說:「奇怪呀!明明靜玄他們是宿在這裡,今早才走的,可是我的圖劍為什麼在徐水縣丟失了呢?」躺到半夜,又翻身坐起來,點上燈,在屋中來回走,走一會兒,又站住發怔。

  到了次日,一清早就叫店家備馬,出了門又急急地向南去走,連午飯都顧不得吃。走到晚間,就來到隆平縣境,向這裡的店家一打聽,據說是也看見了兩個俗家和三個僧人,他們在街上徘徊半天,並沒歇下,趁著月色往東去了。

  李慕白聽說,卻不禁吃了一驚,心說:不好!這裡離南宮僅僅四十里地,靜玄、柳建才一定到我家攪鬧去了。於是,李慕白便連飯也不吃,連歇也不歇,又急踏著朦朧的月光往東馳去。

  在深夜三更以後,李慕白便來到南宮五里村自家的門首。一看,柴扉無恙,短牆依然,不像曾出過什麼事情的樣子。李慕白心中更是驚疑,便跳進牆去,開了柴扉,牽馬進去,然後把柴扉關好。向叔父的屋中去看,卻一點燭光也沒有,他壓著腳步,走到窗下,向裡面側耳細聽。那屋中只有叔父的鼾聲和嬸母的病體微弱呻吟之聲。

  李慕白退步將馬繫在樹上,那匹馬卻又飢又渴,不住揚首長嘶,屋中的李鳳卿驚醒了,他就怒聲問道:「什麼人?」李慕白又走到窗前,心中很慚愧地說:「叔父別著急,是我,慕白回來了。」

  屋裡的李鳳卿一聽他的侄子又回來了,就一面披衣服穿鞋,一面嘴裡嘟囔著,半天才把屋門開開,出屋來就指著李慕白怒斥說:「你快走吧!我不認得你這作賊的侄子。你走後三天就來了一個賊頭賊腦的人,說是他找你有事,他住在景州什麼剛那裡,我把他罵走了。昨天又來了三個和尚找你,也是更不講理,還給你留下一封信才走。我把信拆開看了,才知道是你偷了人家的東西,叫人找到家門跟你要來了!」

  李慕白趕緊搖頭說:「叔父,我不是賊。」李鳳卿恨恨地說:「什麼你不是賊?人家和尚的信上寫得明白,給你看!」說時把手中的一封信扔在地下。李慕白趕緊彎腰拾起,他叔父就用腳踢他,罵著說:「你快滾!永遠你也別回家!我不認得你這作賊的侄子!你跟你父親一樣,你父親就是個賊!江南鶴也是個老賊!」李慕白見叔父連自己的父親和盟伯全都罵上了,他不由胸中生氣,轉身解下馬來,打開柴扉往外就走。他叔父在後邊還不住賊賊的大罵。

  李慕白一聲不語,氣忿地上了馬,就出了村子往南走去。這時天際雖微有月光,但在馬上展開靜玄的信東,卻是一個字也看不清楚。下了馬,由身邊摸出取火之物,火光才一亮,但被寒風一吹,又滅了。

  李慕白的心中又急又愁,同時納悶著想:我走後三天,就來了一個賊頭賊腦的人找我,我哪裡認得那樣的人呀?想了半天,才忽然想起,一定是那小蜈蚣。可是又想:他不是住在內邱嗎?怎會又叫我到景州去找他呢?策馬在昏暗的天色之下,他無精打采的走了也不知道有多遠。

  這半夜裡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又走了些時,東方就發曉了。李慕白達勒住了馬,由身邊將那封靜玄的信柬取出,藉著路光細看,只見上面寫道:

  「李慕白見字知悉:保定爭鬥,勝負未決,汝忽又逃去,真小人也!我等追尋至此,本擬略施手段,以報你輕視我等之仇。但又想是你偷去我等之寶物,與你家人無涉,故又念在我佛慈悲,不忍遽下毒手,諒汝亦當知過而痛悔也。今我等南行矣,限汝在兩月之內,到鳳陽交還寶劍,至江心寺交還圖籍,則我等寬大為懷,必不深究,否則將令汝無安寧之日也。 靜玄等啟。」

  李慕白看了這封信,隨手就撕扯了,扔在馬下。心裡卻很詫異地想:這樣說來我的寶劍和點穴圖,一定是並沒有到他們的手裡。可是到底被什麼人盜了去呢?這個人的身手恐怕要在我以上?因此,腦裡又費盡了思索,但總想不出江湖上還有什麼人,能夠在自己身上施這手段。

  信馬走著,路上的人就漸漸多了,太陽已升得很高。眼前已是棗強縣,李慕白遂在城外一座小鎮上找店房歇下,叫店夥將馬匹餵了,他就在屋中吃了早飯,心中很懊喪地睡了一覺。

  醒來天色已近午了,李慕白就心中盤算著,暗想:「寶劍失去,並沒有什麼可惜,那口劍殺死一個柔弱的女子柳夢香,我也羞於再使用它。人身穴道圖十八幅,我都已背得純熟,沒有它也不要緊,只是這口氣太難出了!」想了一想,決定不再去追趕靜玄師徒和柳建才,先到景州找著小蜈蚣,問他前幾天去找自己是什麼事,然後再折回保定,看看楊豹的傷勢到底怎樣,由保定就直到北京,去與德嘯峰面晤。

  當下主意決定,便用畢午飯,牽馬離了棗強縣境,向東北直奔景州。馬行得很好,不到三個鐘頭,就走到了。李慕白不敢公然進城,便在關廂裡找了一家酒舖,在門前下了馬。

  進到酒舖裡的人很多,李慕白希望在此遇見小蜈蚣,叫他給自己去打聽些事情。可是他縱目向座間去看,倒沒有小蜈蚣,卻有一個十多歲的小子,猴頭猴腦地探著身子,直著眼,把李慕白看了半天,忽然,他離座奔跑過來,張著兩隻手叫道:「師父,師父!」

  李慕白一看,這原來卻是鳳陽譚二員外之子,猴兒手譚飛!只見他依然是早年那麼猴頭猴腦,並且又黑又瘦,穿的衣裳也頗不整齊。李慕白一把手將他抓住,發怒問道:「你為什麼到這裡來?」

  猴兒手說:「我在這兒住了有一個多月啦!前幾天聽人說師父你回到家裡去了,我到南宮縣去找你,可是沒有找著。」李慕白說:「原來是你找我,你快把酒錢給了,跟我出去,我有幾句話要問你。」猴兒手當時向酒舖掌櫃的說了,又給他記上一筆酒賬。然後,李慕白就拉著他出了酒舖,叫他在前面走。

  李慕白牽著馬匹,提著皮鞭,在後面押著他,出了關廂,猴兒手就回過頭來說:「師父!兩年多了,你在南邊掉在江裡以後,兩年多了,別人都說你死啦!我也想你許是水性不高,淹死啦。」又說:「我在鳳陽府也開了一家鏢店,我也做了很多日子的鏢頭,可就是武藝沒學好,師父,你還得教教我的武藝。」

  李慕白由著他說,自己卻不作一聲,把臉沉著,越想舊事,越是憤恨。那猴兒手也瞧出李慕白臉上的怒容,他本要撒腿跑開,可是又知道決跑不了,他只是兩條腿不住發抖,隨走隨回頭,膽戰心驚,咧嘴眨眼,像是一個將要下油鍋的猴子似的。

  來到曠野之上,遠離了大道,李慕白將馬放在一邊,他提鞭走過來,用手指著猴兒手說:「你這行為卑劣的孩子!你還膽敢叫我為師父?你知道你在北京楊家作的那事,多給你父親丟人?多給我敗壞名氣?我不打死你,留你這個禍根,將來你還不知要做多少惡事!」說時掄起了皮鞭,向猴兒手劈頭蓋臉的打下。

  猴兒手用胳臂擋著臉,疼得他噯喲噯喲地直叫,他哭著說:「師父,我沒幹壞事,我沒給你丟名氣,我叫冒寶崑他們給害了!」李慕白說:「我看你跟冒寶崑都是一類的人!」說時皮鞭仍似雨點一般的向猴兒手的身上打下。

  可是猴兒手只管噯喲噯喲的叫,後來又跪在地下大哭,他並不敢掙扎,也不敢跑開。因此李慕白反倒不忍得再打他了,遂就收住鞭子,依然憤怒地說:「單刀楊小太歲殺死你的父親,你若找他本人報仇,那才是好漢子,那我也不怒惱你。你這卑劣的猴子,不敢去同楊小太歲拚命,卻找到北京楊家裡,勾結馮隆、冒寶崑那些壞人,殺死人家無辜的老人,搶去人家姑娘。你想想,作的這都是什麼樣子的事?」說時又「吧吧」的抽了猴兒手幾鞭。

  猴兒手的鼻子都流出血來,臉上一塊青一塊紫,衣服也被鞭子抽破。他雙手抱著頭,跪在地下,畏縮得真像一隻可憐的猴子。他哭著說:「師父,我錯了!冒寶崑跟陶小個子他們出的主意,說是殺了楊老頭跟那兩個姑娘,就可以把楊小太歲給激出來。我本不想那麼辦,可是,陶小個子他們說我怕娘兒們,氣得我糊裡糊塗就跟著他們去了。到了北京,我就跟著他們去下手,我哥哥譚起掄起刀就把楊老頭兒給殺死了,陶小個子、冒寶崑他們就搶錢,馮隆就把那姑娘搶走……」

  說到這裡,他放聲大哭,說:「真的,我若說句謊話,叫我立時就死。那時我瞧著不平,我要跟他們打架,攔阻他們,可是我攔不住。後來我覺得這件事幹得丟臉,我一賭氣就走了。回到鳳陽府,我就送我姊姊往南邊就親,因為我的姊姊譚倩雲,是由袁肇松作媒,許配給了安慶府馬劍剛的大少爺。

  「我在安慶府住了有一個來月,可是我一回來,事情就壞了!原來北京的案子犯了,我哥哥譚起跟陶小個子全都叫衙門給抓去了,鏢店也封了門,連我們淮河裡那些船隻都叫衙門給抄去了。我不敢回家,就在外面混,前一個月我才到了這裡。這兒沙子坡有一所莊院,是吳橋縣華大綱置的。華大綱因為珍珠的案子也叫官人抓去了,他手下的人全跑到這兒來,我認識他們裡的一個人,我也就住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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