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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這裡李慕白十分疑惑,覺得到了這裡,與譚家父子雖都只是初次見面,但是他們父子都似有可疑之點。那猴兒手譚飛不過是一個頑皮的孩子,倒沒有什麼。分水犀牛譚振圻自然是個老江湖,尤其是淮河長江這兩股水路上,他一定有很大的勢力,不過此人像是已享慣了福,沒有當年那樣的銳氣了。而且在他目前一定有些很困難的事。他所以要留自己在這裡長住,大概也就是想叫自己幫助他,以解決眼前的困難。至於他那大兒子譚起,似是更有什麼憂愁事情,所以弄得他永遠像發呆的樣子。

  李慕白想了一會,忽然拍案說:「這還有什麼難以了解的?不過現在是有江湖人跟他們作對,他們鬥不過,才想求助於我。反正我李慕白毆人傷命的名氣已然傳到了外頭,想要再不惹事也不能夠了。果然,我看著譚家父子若真是好朋友,他們的對手又真是黃驥北、苗振山那一流,我也可以幫他們一個忙。」如此自言自語的坐了一會。這時那僕人也出屋為李慕白沏茶去了。李慕白站起身,看見窗外暮色中搖曳的柳樹,又不禁長嘆了一聲,暗道:想不到我又飄流到這裡來了!

  他因為身體疲倦,便想要躺在木榻上歇息,可是當他走到木榻之前,忽然心裡一動,趕緊退後兩步,便伏下身,往木榻下面去看。只見木榻下果然趴著一個黑忽忽的東西,像是個猴子似的。李慕白就一聳身跳到木榻上,踏著涼蓆,跺了兩下腳,跺得這隻木榻咯咯的亂響,李慕白笑著說道:「床下的小兄弟,你還不快點爬出來!」木榻底下藏著的那個猴兒手譚飛,如今被人發現了,他就真像一隻猴子似的,驀地由床下鑽出來。

  這時那僕人拿著一把茶壺剛進屋來,忽然見這位李大爺站在床上,床下又突然鑽出一個人,就把他嚇得「噯呀」了一聲,那把茶壺也「吧」的一聲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那由床下鑽出來的猴兒手,他光著膀子,手握短刀向李慕白就扎。李慕白向他的右腕上踢了一腳,立刻把他那口短刀噹啷一聲踢在地下。李慕白隨之跳下床來,又是一腳,將猴兒手踢了一個滾兒,猴兒手爬起來,就越過了窗戶。李慕白也跟著跳出窗外,口中並笑著說道:「小兄弟,你別跑呀!」他雖然這樣說著,可是那猴兒手早已爬上了樹,由樹跳到牆上,還作出掄拳要打李慕白的架勢。

  李慕白微笑著說:「小兄弟,你不要做出這個樣子,你就下來吧,咱們比一比拳腳。也不用你贏了我,只要你的手腳能沾到我的身上,那我就立刻拜你為師!」李慕白說出這話來,本想猴兒手這孩子一定好勝,一定要跳下牆來,那時自己便順手將他制服。可是不想猴兒手更是機靈,他一聽李慕白這話,就趕緊順著牆跑了。這裡李慕白不住大笑,便仍由窗戶跳進屋內。

  此時那個僕人一面彎著腰,撿地下的碎茶壺,一面向李慕白說:「李大爺,你自管打他,我們這個小少爺調皮極了。只要家裡來了客人,他必要向人打鬧。東莊的柳大莊主,就因為他把人家一匹最心愛的烏騅馬給刺傷了,人家現在與我們二員外絕了交;前年江南省一位雲邊鷺袁大爺到這裡來,他乘著人熟睡,把人家綑上了;還有安慶府的一位鮑三爺,一進門就叫他給絆了幾個跟斗。上月由滄州來的飛刀徐九,也是住在這屋裡,頭一天他給人家抹了一臉鍋煙,第二天他又打了人幾拳,弄得人家不敢在這裡住了,搬到城裡頭去了。李大爺你晚上睡覺可得關上窗子,不然他還能夠爬進來!」

  李慕白搖頭道:「不要緊,我不怕他。但是他這樣胡鬧,給你們二員外得罪朋友,難道你們二員外就不管他嗎?」那僕人直起腰來,手裡拿著破茶壺,就說:「我們二員外怎麼不管他呀!有一回把他吊起來打,都快給打死了,可是他還不改。當著我們二員外的面他是很規矩的,可是一轉身,他的脾氣就又犯了。可是他還怕兩種人,第一是怕年輕婦女,見了大姑娘小媳婦他就跑,連他姊姊他都怕。第二是怕保鏢的,只要是個作鏢行生意的人,他就不敢欺負。」李慕白聽了,心中越發好笑,覺得這個孩子真怪。

  當下那僕人拿著碎茶壺出去,少時又換進一把茶壺來,並送來一盞油燈。李慕白將僕人遣出去,他就獨坐燈畔,發了半天怔,雖然極力橫著心,不想往事,但是那愁思竟像窗外的柳絲一般,依然一縷縷地輕輕撩起。李慕白頓了一下足,就站起來,將門窗戶壁全都關嚴,然後把短刀拋在床下,吹滅了燈,便上床睡去。雖然李慕白身體是很疲倦,但因提防那猴見手,所以還是不敢熟睡,可是這一夜竟沒再見那猴兒手重來攪鬧,不知不覺就到了次日清晨。

  今天李慕白的精神已好得多了,起來後叫僕人打來臉水洗過,就將窗戶支開,坐在椅子上,想著今後的辦法,到底可以在此長住否。少時僕人送來茶,又送來早點,是一碗湯麵。李慕白吃過麵,才拿起碗來喝茶。這時譚起又進到屋裡,他穿著一身藍綢緊身衣褲,足登魚鱗蹊鞋,盤著辮子,就向李慕白說:「我父親現在前面場子裡,叫我來請李叔父到那裡玩要玩耍。」李慕白心裡明白,那譚二員外要看一看自己的武藝,心裡未免覺得好笑,便又喝了一口茶,就隨著譚起出了這小院往前面去。

  到了二門前,此時那西面的把式場裡就站著十幾個人,其中有譚二員外,陶小個子,猴兒手譚飛,其餘都是僕人和莊丁。那猴兒手一看見李慕白,他轉身就跑,跑到遠遠的蹲在牆角,像是個猴子一般往這裡瞧。陶小個子先迎上來,他笑著說:「李爺,起得真早呀!我們二員外是天天一早起練習功夫,今天李爺在此,我們二員外也要請李爺施展幾手兒,給我們開一開眼。」李慕白一面從容微笑,隨譚起往前走,一面向陶小個子說:「我哪裡會什麼功夫!」

  走到把式場上,那分水犀牛譚二員外就迎過來,笑著說:「兄弟,無論如何你得在我們的眼前露一手兒,叫我們看一看你那打敗了金刀馮茂的拳腳。」李慕白微笑說:「二哥是練功夫的人,你一定知道,咱們平常練功是一個樣子,但遇見對手,又是另個樣子。練功夫的時候不過是推、援、奪、牽、捺、逼、吸、貼,但到遇著對手時,卻須要看對手的力猛,或是靈巧,然後再藉勢以柔克剛,以疾制遲。譬如我現在要是打一趟拳,也不過是那幾套,人人都會,看不出什麼來。」譚二員外一聽李慕白說的很是在行,便不由暗暗欽佩,遂又指了指他的長子譚起,說:「那麼就叫他陪著李兄弟練幾手,他也練過幾年功夫。」

  李慕白抬眼望了望譚起,就見譚起正在捋袖子,似乎是願意和自己比武似的,李慕白遂就點了點頭,便也捋捋袖子,向譚起一抱拳,說:「你先上手吧!」

  此時,譚二員外和陶小個子全都退後,那譚起就躍起身來,一拳打來。李慕白等到他的拳頭來到,就順勢一牽,當時譚起身子一歪,幾乎摔了一個跟頭。他趕緊挺腰進步,向李慕白使了一個掃趟腿,李慕白卻一躍身,跳起有三尺多高來躲開,連進兩步轉取攻勢。那譚起趕緊閃身,一拳又向李慕白的右肋打去。李慕白卻左手托住他的腕子,斜身進步,右手的拳頭反向譚起的腰間打去。這一下只用了三分力,但譚起已經受不了,趕緊斜彎下腰去,退了幾步,他的腰半天也沒有直起來。

  那邊的譚二員外,一看李慕白只消兩拳,就將他的長子譚起給打了。他不由十分驚訝,同時也有些生氣。因為譚起的武藝是他親自教授的,他自己常誇他長子的武藝是得他的真傳,雖然不能說是十分高強,可是走江湖也不至吃虧。如今他兒子到了李慕白的手裡,簡直成了一個廢物了,李慕白還算手下留情,若是不留情,他的兒子雖不至於死,當時也必爬不起來,這如何叫他分水犀牛譚二員外不生氣。當下他就上前去,向李慕白說:「李兄弟,你的拳腳真高明。我走江湖幾十年,也沒看見過你這樣俐落脆快的身手,現在小兄也逞一逞能,跟兄弟耍玩一趟傢伙,不知兄弟你使的什麼兵器?」

  李慕白見這譚二員外竟要同自己比試兵刃,便不由有些不悅。但又想:譚振圻是走江湖的人,若不對他顯出真實的本領,他是永不能佩服我的。可是又因為譚振圻原是由盟伯所介紹,才與他相識的,倘若動手傷了他,也不甚好。當下便一抱拳說:「譚二哥要跟我比試兵刃,我可不敢,因為刀劍無眼,倘若彼此出了什麼舛錯,我將來難見我盟伯之面,這樣吧,我當年從紀廣傑師父學藝,便學的是一口寶劍,現在二哥之處如有寶劍,可以取來,我練一下就是。」

  本來譚二員外剛才說了他要與李慕白比武的話,他也很是後悔,生怕敗在李慕白的手裡,惹兒子們都恥笑。如今一聽此話,他就趕緊收場,遂笑著說:「也好,那麼我叫他們取寶劍去,就請李兄弟施展幾手兒,叫我學一學。」當下他轉身叫僕人去取寶劍。一個僕人就進到二門裡,少時捧出一口寶劍來。

  李慕白接過,在手中掂了掂,尚覺得趁手,於是持劍向譚振圻等人一拱手。那譚二員外、譚起及陶小個子等人全都往後退身。這時在牆角蹲著的猴兒手譚飛,他也站起身來,探著頭,瞪著眼,看這裡的李慕白舞劍。

  只見李慕白右手持劍向身後一撤,左手掐著劍訣指著劍鋒,左腳尖點地,姿式極為矯健。隨後劍進身移,寒光展起,鷺伏鶴行,前削後刺,起先慢慢地運用劍式,劍光如閃電一般忽往忽來,後來劍勢轉急,步法加緊,指投劍到,足躍身飛,劍光繞著身,腳步緊跟著劍,人與劍似是混化在一起。只見奇光奪目,雄軀亂眼,颼颼只聽見劍削風響,卻聽不見一點腳步聲。

  一套劍尚未走完,那邊的猴兒手譚飛不禁怪聲怪氣地叫了一聲:「好呀!」譚二員外、譚起和陶小個子等人全都看得眼呆了。然後就見李慕白倏的收住了劍式,依然用左腳尖點地,蹺然站立。譚二員外等人一齊喝采。李慕白笑了笑,便將寶劍交到一個僕人的手裡,他一點臉色不變,一點氣也不喘。譚二員外伸著大拇指稱讚道:「劍法真是高明,不怪能夠威鎮北京,幸虧我沒跟你交手比武。」李慕白抱拳向眾人笑道:「獻醜!獻醜!」

  譚二員外這時真的高興極了,他說:「將來我見著江南鶴老師父,我還得給他叩頭,若不是他老人家,我哪能看得見你這樣的好武藝呢?現在,咱們出去騎馬玩一玩好不好?」李慕白很喜愛這附近風景,當下就微笑點頭說:「也好。」於是譚二員外高高興興地在前走著,一同到了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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