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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當下譚二員外就喊叫僕人,給李慕白備飯。可是他那僕人,因為剛才被他拂手支出去,竟不知走到哪裡去了。譚二員外喊了二聲,沒有人答應,他就對李慕白說:「兄弟你且坐著,我去叫他們預備點酒飯,咱們再談話。」說時他站起身,往屋外就走。李慕白也站起來說道:「二員外,隨便有什麼吃的,叫他們拿來就是,不必為我特意預備酒飯。」

  譚二員外就回首說:「也沒有什麼可預備的,不過是大米飯,黃酒。兄弟,你以後不要稱我為譚二員外,咱們都是自家人。江老師父沒對你說出我的名字嗎?我叫譚振圻,江湖上都叫我分水犀牛。」譚二員外這樣稱道出來他自己的名號,他就笑了笑,遂出屋去了。

  這裡李慕白獨自坐在靠窗的櫈子上,覺得身體沒有力氣,也不願站起來。只悶悶地坐著,看著屋裡所有的東西。這屋裡的東西並不多,只是靠窗的這一張茶几桌,兩把板櫈。北牆是一張八仙桌,兩隻椅子。靠西牆有一張木榻,也沒掛著幔帳,屋裡的東西都掛著幾層塵土,顯見得是不常有人居住。

  李慕白正在毫無精神地這樣看著,就忽聽腦後「颼」的一聲,有一陣風響。李慕白吃了一驚,趕緊一扭頭。只見那外院中,正是那個譚二員外的小兒子猴兒手,他掄著一把木刀,向李慕白砍來。因為李慕白躲閃的快,他的木刀就「吧」的一聲正砍在窗櫺上。李慕白趕緊起身向窗外笑道:「小兄弟,你別跟我調皮呀!你若不喜歡我在你們這裡住著,我立刻就走!」

  那窗外的猴兒手他瞪著眼,噘著嘴,望著李慕白。望了一會,他忽然拋起木刀向李慕白打來。那木刀飛進了窗戶,卻被李慕白伸手接住。那猴兒手自知失敗了,他趕緊爬上了柳樹,手攀足登,真像是一隻猴子似的,很快的就爬上了樹。

  屋裡的李慕白掄著木刀微笑說:「小兄弟,你去換一口真刀來給我瞧瞧。」說時他把木刀又飛出屋去,「吧」的一聲正打在那猴見手盤在樹上的那條左腿。猴兒手疼得一咧嘴,木刀隨之掉在地下。猴兒手惡狠狠地向李慕白瞪了一眼,他就由樹上牆,少時即沒有了蹤影。這裡李慕白不住的微笑在屋中又來回走了一遭,就在椅子上坐下。

  待了一會兒,有僕人同著一個二十來歲微胖面龐的人走進屋來。這個微胖面龐的少年人,就向李慕白深深打躬,叫聲李叔父。僕人在旁邊替他引見道:「這是我們的大少爺譚起。」李慕白才知道是那譚二員外的長子,當下也不把他兄弟調皮的事告訴他,只拱手笑著說:「譚大少爺,請坐,請坐!」那譚起並不坐下,他說:「現在我父親請李叔父到客廳去吃酒。」李慕白謙遜了一下,便同著譚起出屋。

  到了正院裡,那北房就是三間客廳,佈置得很是款式,並懸著幾塊匾額,掛著許多幅名人字畫。李慕白才曉得那分水犀牛譚振圻,並非是專以江湖起家,他的祖上大概也是有軍勳的。此時屋中已擺上了一桌席筵,譚二員外正在廳中,見他大兒子將李慕白請到,他就很謙恭地請李慕白上坐。

  李慕白此時是急於要吃飯充飢,所以不客氣,就坐在上首。譚起執壺敬酒,僕人送上幾樣菜飯,譚二員外又揮手令僕人退出,譚二員外就持盃向李慕白勸飲。

  李慕白卻暫不喝酒,他先就著紅燒魚吃了一大碗飯,然後才喝了兩口酒,與譚二員外父子閒談。他就把自己與黃驥北結仇的始末全都說了,說到去歲自己入獄,及今年德嘯峰發配新疆的事,就不禁慷慨激憤,以酒盞向桌子上「吧」一磕!接著又說到自己因義憤殺死黃驥北,投案下獄,以及被盟伯江南鶴救出之事。但他中間就忽略了一段,沒有說出史胖子和俞秀蓮深夜入獄,意圖援救自己之事。然而他的心裡卻已想到了,而且感到一陣悲痛與懸念。

  旁邊那譚大少爺譚起聽了,他就不禁色動,用兩隻誠摯的眼睛望著李慕白,表示出心中極度的欽佩。那譚二員外也不禁感嘆,就說:「兄弟,你真是好本事,可是這件事情也叫你太難辦的了。」又說:「兄弟你雖然到外面來了不過一二年,但你的名頭確已震驚了大江南北。這就是因為你出名的地方是在北京,在那樣的大地方都能夠稱好漢,旁的地方的人誰能不欽佩你?還有……」

  說到這裡,譚二員外就笑了笑,看著李慕白那略帶憂鬱的面色,就說:「聽說還有一位鐵翅鵰俞老鏢頭之女俞秀蓮。那位姑娘的武藝也極為高強,曾將雲南的吞舟魚苗振山殺死,並且聽說那位姑娘與李兄乃是……」說到這裡,又不往下說了,只將酒盃向李慕白高高舉起,面上帶著笑容。那意思是他早已知道了,俞秀蓮原是李慕白的情人。

  本來李慕白因為剛才自己說到了兩年以來的遭遇,他已感慨不勝了。如今聽譚二員外竟明提出俞秀蓮來問他,他就心中十分淒楚正色向譚二員外說:「俞秀蓮的武藝確實極好,人品也極端重。我因當初與俞老鏢頭相識,所以我和她是兄妹相稱。她的未婚丈夫已然死了,現在她只有孤身一人住在德家。」說到這裡,眉頭一皺,暗暗也慨嘆。

  那譚二員外還以為李慕白是對於俞秀蓮失意了,所以才這樣的愁煩。當下他又笑了笑,指著酒盃說:「兄弟,你再乾一盃,不要愁悶。你既來到這裡,沒事時咱們弟兄就閒談一談,無論你有什麼為難的事,我都可以替你想辦法。你我同師兄弟是一樣,交情當比你與德嘯峰更得近些了。」李慕白點頭說:「以後我求二哥之事正多。」遂擎盃向譚二員外讓了讓,又向譚起說:「大少靠也請喝一盃!」譚起也擎起面前的酒盃,與李慕白同時飲盡。

  此時譚二員外聽李慕白呼他為二哥,他就十分歡喜,並說:「兄弟,你怎可叫你侄子為大少爺呢?你就叫他的名字譚起好了。我今年已五十二歲,只生了二子一女。長子就是他,他今年已二十一歲,早就娶了妻子。我還有個女見譚倩雲,今年十九歲,尚未出閣。他們兄妹都很老實,只是我那個最小的兒子譚飛,我叫他猴兒手,今年才十四歲,那孩子最是頑皮不過,兄弟你以後可少要理他。他若是招你生氣,你就自管打他,打死了他,我也不心疼。」李慕白微笑了笑並沒說什麼,但他覺得譚二員外的兩個兒子,還是那猴兒手好些。那譚起人雖誠實,但看他有些呆笨,武藝和膽氣,恐怕還不及他的兄弟。

  此時譚二員外因為談到了他的兒女,他也不由嘆了一口氣,說:「李兄弟你大概還不曉得我的為人,我並不是生來就走江湖的。我的父親當年是做湖南副將,因為軍役戰歿了,拋下我和寡母。家中的財產又都為族人所霸佔,所以當我十七歲時,便別了母親去闖江湖。我的武藝也沒跟專師學過,我全是挨了打討教來的。可是這二三十年以來,我也交了不少朋友,掙了一些家產,得到些名氣,總算沒白在江湖上受了許多跌打。」說完,譚二員外表現出十分得意。

  李慕白自然也恭維他幾句,譚二員外就更是高興,又說了許多江湖上的事情。這譚二員外真是個老江湖,尤其是南至長江,北至淮河一帶,幾乎沒有一個人不是他的朋友。可是提到了他那些朋友,譚二員外又似乎有些感嘆,說道:「近二年我可不行了,什麼事都交給我這大兒子了。其實他倒能夠替我辦得了,不過有兩件事情,是很使我發愁……」

  李慕白一聽到這裡,就想到譚二員外一定是有什麼事要來求自己。那時譚二員外並沒有往下說出他那兩件發愁的事,他卻叫譚起又給李慕白斟了一盃酒,相對著一飲而盡。譚二員外才說:「我這個村子附近風景極好,我家裡也有幾匹馬。過兩天,咱們在外邊跑跑馬,我想你的馬上功夫,也一定很好吧?」

  談到了馬,李慕白又想起在路上因為馬鬧出的種種糾紛,以及現在自己騎來的那匹白馬來歷的可笑。當下他又飲了些酒,用了些菜飯。李慕白便已吃得很飽了,不過精神還是有些疲倦。心裡的種種憂傷,被那些話給提起,被幾盃濁酒給引出,所以依然排遣不開。

  譚二員外又跟他談了幾句話,他都似沒有聽見,只是唯唯的答應,這時天色已然黃昏,客廳中也點起燈來了。譚二員外就請李慕白回屋去歇息,並說:「兄弟你先歇息一天,明天咱們再說話。」李慕白也微笑道:「我現在也真是很疲乏了。」

  當下仍由譚起帶著一個僕人送李慕白回到那小院裡去。此時已由僕人把這間屋子收拾乾淨,木榻上也舖好了涼蓆。李慕白就向譚起說:「大少爺也請歇息吧。」譚起說:「我每天沒有多少事,倒不怎樣倦乏。」說時,他用眼望著李慕白,嘴裡彷彿有許多話要往外吐,但卻吐不出來。同時看見李慕白一進屋就坐在椅子上,像是疲倦極了,他猶豫了一會兒,又向李慕白作揖說:「請李叔父歇息吧,」他便走出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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