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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迎著斜陽,牽馬佇立,不禁感到一種流浪者的悲痛;將要上馬涉水過河,這時忽然聽見一陣清越悠揚的鐘聲,自林間飄來。轉身去看,只見那北邊蒼鬱的柏林之間,隱隱露出一角紅牆。李慕白心中一動,他想:那邊有廟,廟裡的和尚大概正吃飯了。我現在腹中正在飢餓,我去求求和尚,要兩個饅頭吃,不算是太丟臉吧!

  當下李慕白騎上馬直奔那邊的樹林走去,走了不遠就到了林前。李慕白遂走進林,到廟前一看,這座廟還不太小,大概有兩層殿。紅牆也很新,像是才修過的,山門的橫額上就寫著是「勅建大覺寺」。

  李慕白將馬繫在門前樹上,便扣上衣紐,直入山門。只覺得院內清涼,鐘聲震耳,卻看不見一個和尚。李慕白四下望了望,只見東配殿裡有香煙散出,大概許是有人,遂走近前,只見一個小和尚正在收拾香案。李慕白就叫了一聲:「小師父!」那個和尚嚇了一跳,回頭一看見李慕白,不像是來進香的樣子,便連問訊也不打,就問說:「你是幹什麼的?」李慕白抱了抱拳,說:「沒有別的事,就是我走在這裡餓了,想求這裡的師父們慈悲慈悲,給點吃的,我好騎馬往前趕路。」說話時李慕白不禁羞愧得臉紅。

  那小和尚一聽李慕白在外面有馬,他決想不到李慕白吃完了不給點佈施,於是說:「你等一等,我跟師父說一聲去。」當時小和尚出了配殿往裡院去,少時就請李慕白到鐘樓旁一間小屋子裡,擺了兩碟素菜,幾個饅頭,一碗小米稀飯,請李慕白吃。李慕白此時真餓極了,彷彿比從監獄裡出來,在楊家住著的時候還餓。他拿起饅頭來就吃,吃了兩個饅頭,又喝稀飯,這時鐘聲早已停止,可是門外又起了一片囂聲。

  李慕白吃了一驚,嘴裡喝著稀飯,耳邊向外去聽,只聽外面的腳步聲很是雜亂,有幾個人彼此大聲說著話,一個說:「馬都在這裡了,人還能夠跑遠了?你們把門攔住,別叫他逃走了!」另一個人說:「師父,讓我進去抓他。」接著又聽有幾個人同聲喊說:「和尚,和尚。」這屋裡伺候李慕白吃飯的和尚,將要出屋去看,李慕白卻將筷子一扔,說:「小師父你不要出去,這些人是找我來的!」

  當下李慕白一捋袖子,大踏步走出這間小屋,就見院中有七八個強悍的大漢,手中提著單刀木棍,氣勢昂昂。其中有一個就是今天在路上被自己打過的那個石頭腦袋許三。許三一見李慕白走出來,他先嚇得往後退了兩步,向一個四十來歲黃臉膛高身材的人說:「師父!就是這小子!」

  那許三的師父手中並無兵器,但是黃綢的褲褂,腳下一雙扎著花兒的蹊鞋;辮子像一條蛇似的繞在頭上,橫眉豎目,很像是個練武的人。他腆著胸脯近前兩步,就問說:「朋友,你姓什麼?」李慕白答道:「我姓李。」

  許三的師父點了點頭說:「好,姓李的,現在沒有別的說的了。偷我們宅裡的古銅香爐、裴翠煙槍的賊是你不是你,現在我們且不必細論。反正我徒弟他在這兒啦!剛才你把他打了,馬給你搶去,現在廟門外拴著,真贓實犯,一概俱全。朋友你乖一點,叫我們把你綑上交到衙門裡;頂多你挨一頓鞭子,扛幾個月的枷,決不至於有死罪。」說時這許三的師父一面冷笑著就上前,就伸手要捉李慕白的胳臂。

  但被李慕白把手躲開。退後兩步,由腰帶裡抽出匕首,厲聲說道:「你們給我滾開,別上來找死,李大爺不是好欺負的!」對方那七八個人就一齊上前,掄刀持棍來打李慕白。

  那個許三的師父擺了擺手,叫他的徒弟退後,他就望著李慕白,冷笑道:「嘿!看你這樣子還像怪有本事的!」他要在眾徒弟面前露一手兒,就由許三的手中接過一口單刀來,把胸脯一拍,說:「你打聽打聽,你太爺就是黃臉虎晁德慶,你要走在宿州一帶得先認得我。小子,別說你,就是鳳陽府的譚二員外、柳大莊主,他們也得叫我一聲老弟。別說你,你小子若是知道晁太爺的大名,就趕緊跪下,叫我們把你綁起來。你要不想活了,那也好。出來,咱們到廟外去,別叫你的狗血噴髒了人家的佛堂!」

  李慕白見此人出口不遜,便不由得十分生氣,但是因為聽他提到了鳳陽府的譚二員外也呼他為老弟,李慕白的心中就不禁略生猶豫。暗想:他既自稱是譚二員外的朋友,我的手下自然要留些情分。又想要將身邊那封江南鶴給譚二員外的信叫他看,表示都是自家人,不必彼此為難。

  可是忽然覺得這黃臉虎晁德慶不像是個正道的練武的人,自己還是不可對他露出真面目,於是也使起氣來,一拍胸脯說:「好,咱們外面鬥一鬥去。」對面那七八個人齊都向他師父說:「這小子一出去他可就跑了!」旁邊兩個和尚卻不住打問訊說:「施主們有什麼話還是到廟外去說吧!」

  那黃臉虎晁德慶自命為宿州有名的拳師,天下無敵的好漢,他焉把李慕白這麼一個窮漢放在眼裡,就向眾徒弟們說:「還怕他長翅膀兒飛了嗎?」當下黃臉虎晁德慶,帶著七八個徒弟先出廟門。李慕白隨後奔將出去,後面的和尚趕緊把山門關閉了。

  李慕白到了廟外只見林間拴著七八匹馬。李慕白先留心著殺傷他們之後,逃走的辦法。林間樹多草盛,不便交手,七八個拿著兵刃的強壯漢子就圍著李慕白走出樹林。此地面對長河,十分寬敞,李慕白就右手握著匕首,以釣馬步的姿式站住。

  這時對方的黃臉虎晁德慶見李慕白毫無懼色,竟敢以短短匕首來對他這三尺多長的單刀,便有點不敢輕敵。當時他先說了聲:「我的刀砍死你,你可別後悔。」說時一個躍步奔過來,掄刀唰的一聲砍下。

  李慕白趕緊閃在左邊,以碎步點地,趨近晁德慶的身右,晁德慶立刻向右扭身,橫刀向李慕白胸際去掃。李慕白趕緊伏身向右閃開,同時使了一個掃蕩腿,運勢極快,用力極猛。那黃臉虎晁德慶腳底下站立不住,當時一個大仰趴,「咕咚」一聲,摔倒在地。但他一滾身爬起來,忍著頭疼,掄刀又向李慕白疾砍。

  李慕白卻不還手,只往後退,晁德慶一面怒喝眾徒弟把他圍住,一面鋼刀飛舞,直削李慕白。李慕白身子往後退,眼睛卻注意對方的刀勢。他退了五六步便不退了。忽然他將匕首插在腰帶上,等著晁德慶掄刀奔過來,他就颼的一閃身,同時左足點地斜躍過去。左手就將晁德慶的右腕抓住,右手上前抓住他的刀把,右腳用力蹬去。口中說一聲:「嘿!」便立刻奪刀在手,那晁德慶一個屁股墩兒又摔在地下。

  此時他那七八個徒弟見他們的師父都不能取勝,就都嚇得變了顏色。尤其是那石頭腦袋許三,這時他簡直要拍馬逃跑。李慕白就橫刀說:「你們不要怕,咱們都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我決不能傷你們。只要你們把那匹馬送過來,我就走!」

  那黃臉虎晁德慶又爬起身來,他就向他幾個徒弟說:「得啦!你們就把馬牽過來送給他吧!」又向李慕白望了一眼,就垂頭喪氣地說:「朋友,我佩服你就是了!算我學藝不精。咱們三年以後再見面,現在你的姓名住處告訴我吧!」

  李慕白微微冷笑說:「我沒有名字,江湖上只叫我李大爺。現在也沒有準地方去,大概兩三年內長江南北縣總可以見得著我。」晁德慶說:「好吧,咱們後會有期吧!」那石頭腦袋許三也是滿臉的晦氣懶懶地把那匹馬牽過來,交到李慕白的手裡。

  李慕白踩鐙上馬,就向那黃臉虎晁德慶說:「這匹馬我也不過是暫借用,將來我路過此地時,再奉還你們!」那晁德慶忍著氣說:「那隨你,反正將來咱們準有再見面的那一天!」當時李慕白用刀柄捶著馬就往河邊走去,行至岸上柳樹下,李慕白勒馬回首去望,只見黃臉虎晁德慶的師徒們,牽著馬在那裡正望他,還都沒有走。李慕白就微笑了笑,順手折下一條柳枝,就當作馬鞭。把手中那口鋼刀遠遠地扔在河中,然後就徐徐策馬,過河涉水到了對岸。

  此時紅霞滿天,晚風徐起,綠色無邊的田禾都在沙沙的響。李慕白尋著一股路,便以柳枝策馬飛馳而去。由這澮河的南岸往東南連夜的走,直到次日下午四時許,便到了淮河的北岸。淮河為皖北最大的水道,河中檣桅林立,波濤浩蕩,可實在不容李慕白再涉水過河了。李慕白自昨天下午在那大覺寺裡乞求了一頓吃喝,至今只在路上喝了點涼水,一粒米也未進。座下的馬只是仗著吃了點青草過活。他身邊自然不會有由肉裡長出一文錢來。下了馬,躊躇了一會,就向岸上的人打聽,問鳳陽府離這裡還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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