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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著發了半天怔,就一賭氣飛身上馬,連抽幾鞭,順大街向南馳去。這匹馬雖然一天沒吃草料,可是性子還不改,又連踢帶跳像一隻餓狼似的往前飛奔。奔了不多遠,就奔到一個人的身上,嚇得李慕白趕緊跳下馬來。原來被馬撞倒了的是一位老太婆,都有六七十歲了,因為她由路東的一家小舖,回路西她的家裡去,不料就被馬撞倒。蒼白的頭髮上已經流出血來,趴在地下不住的呻吟。旁邊的舖戶就出來五六個人,揪住李慕白不放他走。老太婆的兒子是個開豬肉舖的,拿著宰豬的刀,要跟李慕白拚命,算是被別人給攔住了。

  李慕白自覺理屈,旁邊的人罵他,他一點也不敢動氣。親自將那位老太婆攙扶起來,看了看,撞傷的還不太重。他替老太婆撢了撢身上的土,便又向那賣豬肉的作揖,說:「真是我的過錯,我這匹馬的性子太劣!」那賣豬肉的漢子罵道:「你知道你的馬性子劣,為什麼還在馬上騎?你娘的!」說時向李慕白就踹,李慕白趕緊退身躲開。旁邊的人就有的說:「把他的馬扣下!」又有的說:「叫官人去!」並有的打不平,向李慕白的背上擂了幾拳。

  李慕白連口大氣也不敢出。並且他不怕扣下馬匹,也不怕人家打他,可是一聽人家要叫官人,就把他的臉色嚇得白了。趕緊又向眾人作揖,說:「都是我的過錯,既然我將這位老太太撞傷,我也沒有錢給這位老太太醫治,就把我這匹馬留下吧!我的不對,我也不願叫來官人打官司。」說著,又向眾人作揖。那賣豬肉的漢子一聽李慕白願意將馬留下,賠償他的母親的撞傷,他也就消了氣。又罵了李慕白兩聲,便放李慕白走去。

  李慕白無顏再在這鎮上停留,就趕緊往南走去。出了這鎮市,順著兩旁田禾大道踽踽獨行,心中好生氣悶。賠掉了馬匹倒不要緊,只是撞傷了人家的老太婆,被那些人打罵了一頓,自己的心裡實在難過。更加炎日曬在頭上,熱風吹在臉上,腹中的飢腸亂嗚,兩腿覺著乏力,他真不禁後悔。早就應當在監獄裡餓死,何必由著盟伯江南鶴將自己救出來受這個罪!

  但是,鳳陽府譚二員外之處,幸離著這裡還不算遠,不過是百餘里路,若是連夜的走,挨上兩天餓,總可以到了。於是把那個只包裹一封信、衣服和錢都沒有的包裹束在腰上,就緊緊往南走去。可是才走了不到二里地,就聽身後又是得得的一陣馬蹄之聲,並有人大聲的喊道:「前面的那個小子,快站住!」

  李慕白吃了一驚,趕緊回頭去看,就見身後是來了兩匹馬一白一黑,頭一匹白馬上的人,就是剛才在鎮上遇見的,出了十兩銀子價錢要買他那匹馬、結果又不買了的那個少年土痞。此時他已披上了一件青綢汗褂,後面那個人也是二十餘歲,橫眉豎目,一身青綢衣裳。李慕白看了這兩個人趕來,就不禁一怔,停止腳步。等到那兩人騎馬來到臨近,就問道:「你們是找我來的嗎?」

  那少年土痞先跳下馬來,一手牽著韁繩,一手就把李慕白的衣領揪住,他瞪著眼睛說:「不找你還是找誰?我問你,你到底是幹什麼的?」那個後面的人也下了馬,樣子比這個土痞還要橫,也翻著眼睛,頭上的刀疤跟眉毛皺在一起,怒聲說:「還細問他幹什麼,把他綑起來帶回去就是了。」說時從腰裡抽繩子,就要綑李慕白。

  李慕白向後退了兩步,問道:「你們不要動手,先說說,我到底有什麼錯處,你們就要綑我?」

  那少年土痞回身從鞍下抽出一口單刀,衝著李慕白晃了晃,就說:「小子,你也不用裝傻了,看你這樣子就不像好人。我們都是鎮上賈大老爺宅裡的護院的,我叫石頭腦袋許三,這位是三眼龍劉大旺。我們哥見倆的名頭大概你這小子也知道,前天宅裡丟了一隻古銅香爐,兩匹綢子,一桿翡翠斗的象牙煙槍,正抓不著賊呢!你這小子就賊毛鼠眼的來到鎮上賣馬,那一匹馬就是紙糊的,我給你十兩銀子,你就賣了?

  「後來你瞧出我的神色,你覺得不祥,騎上馬就逃命,把人家豬肉舖的老太婆也給撞了。人家要喊官人,你拋下馬就跑。你的馬要是有來歷,你能夠那麼捨得就給了人?我瞧著你不是飛賊就是強盜。得了吧!乖乖叫我們綑上,帶回去先吊起來請你吃一頓皮鞭子!」說時逼近兩步,一手持刀,一手揪住李慕白的衣領,就要叫旁邊的那三眼龍劉大旺過去抖繩綑綁。

  李慕白卻擺手說:「你們先別綑我,也別揪我的衣裳,聽我說兩句話!」那許三放下了左手,右手持刀,腳下站著丁字步兒,說:「有話快說,反正你是跑不了啦!吐出來香爐、綢子、裴翠煙槍,還得把你交衙門。」

  這時李慕白胸中的怒氣已然忍無可忍,就乘著許三對他傲然說話時,遂即驀然撲了上去。右手托住許三的右腕,左手突的一拳,其疾如箭,其重如鎚,立刻將那許三打得雙手按胸,躺倒在地,暈了過去。李慕白已經奪刀在手,再逼過那人;那三眼龍劉大旺卻嚇得扔下了繩子,趕緊跑到馬鞍旁抽出了單刀。

  此時李慕白一個躍步追過去,掄刀就向肩削來;劉大旺趕緊一閃身,橫刀去架。不想李慕白的刀早已抽回,趁劉大旺的刀往上一架的空兒;提起左腳,認定劉大旺的小腹,一腳踢去,只聽劉大旺「噯喲」了一聲,也倒在地上。此時那許三已爬起身來,但還直不起腰。李慕白卻上前將那匹馬牽在手中,飛身上馬。將手中奪過的鋼刀向劉大旺一橫,說:「滾你們的罷!」遂用拳頭捶著馬跨,縱開韁繩就像一股白煙似的向南馳去。

  往南走了二三里地,李慕白才勒住韁繩,低頭看這匹馬,可又比剛才去鎮上因為撞了人,被扣下的那匹瘦馬強得多了。既失馬復又得馬,他想著又很可笑,不過也慚愧著;因為盟伯江南鶴囑咐過他,說是應守武當戒條,不可隨便顯露身手,可是他在路上已經犯了兩次戒了。

  向南又走了多時,就覺得腹中直響,李慕白這才知道:雖然奪來一匹好馬,打了兩次人,能夠快意一時,但是身邊依然一文錢也沒有,依然救不了胸中的飢餓。他一面策著馬,一面想著怎樣才能找到飯吃;可是想著除了討飯之外再無別法,但他又怎能去赧顏討飯呢?

  這時前方就有一道大河阻路,白茫茫的水,在飢餓的李慕白的眼中看去更像流得很急,靠著河岸雖有兩隻擺渡船,但是李慕白身邊一文不名,他怎敢貿然牽馬上船?勒住馬在河岸上望了一會,就見河水並不太深,大約也就有三四尺深,心想:往西邊去,上游或者有水淺的地方。我在那邊騎著馬涉水過河豈不好?何必在這裡上擺渡,過了河給不了錢,又跟船戶惹氣呢?

  於是李慕白就撥馬順著河岸往西去走,走了不到二三里地,就見河身漸窄,舖在河底的石卵都可以很清楚的看出來。水深至多約二尺,騎在馬上是很可以涉過了。當下李慕白將要輕輕策馬向河中走去。忽然他被河中那清澈流水誘得眼亂。河中一隻船也沒有,北邊只是一遍林木,對岸是一股小徑,幾戶人家,可看不見一個人。

  此時約在下午四時左右,李慕白的衣裳都被汗沾得貼在身上,自己都聞得見汗臭的氣味。心說:反正我忙著跑過岸去也沒有地方吃飯去,不如先在這裡脫下衣褲來洗一洗,再下河去洗個澡,一來涼快涼快,二來衣服乾淨點,也好去見譚二員外。遂見西面有一棵柳樹,李慕白就走過去,下了馬,將奪來的這匹馬就繫在河邊柳下。然後李慕白脫下鞋襪下了河,先彎著腰將身上的白布小褂洗了洗。又光著膀子走上岸,將濕小褂搭在朝陽的柳枝上曬著,那匹馬就低頭吃地上的青草。

  李慕白又走到河邊,剛要脫去褲子,這時忽聽背後有女人相呼之聲,他趕緊回頭去看。原來北邊來了兩個中年的婦人和一個妙齡的村女。全都手提著籃子,拿著搗衣的棒槌,到河邊浣衣服來了。李慕白立刻羞得臉紅,褲子也不敢脫了,身子也不敢洗了。遂又把褲子繫好,一賭氣上了岸,到柳樹下把鞋襪穿上,把才洗的小褂也披上,就解下馬來,牽著往西走。那邊的兩個婦人一個少女也齊都看了李慕白一眼,李慕白卻不看她們,他只牽著馬懊惱著走。心說:無論走在那裡,無論作什麼事,都是障礙重重,這也不知是什麼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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