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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慕白拉过那匹酱紫色的马,看了看,牙虽不多,但是身上却没膘,比自己去年初到北京时在冀州买的那匹马还要瘦。当下他骑上马接过鞭子,在街上来回走了一趟,见这匹马不但不是个走马,性子还很烈。李慕白暗笑,身子瘦,性子可烈,这匹马倒真有点像我,我就买下它吧!于是下了马和那伙计磋商价钱,结果是以六十两银子买成,又花了十二两银子买了一副旧鞍辔。李慕白就交了银子,上马挥鞭,顺大街直往正南而去。

  这匹瘦马的性子极烈,总把辔头扭着,并时时仰着头嘶叫,四条腿胡踢乱跳,还没出城就几乎撞倒了一个卖瓜的。李慕白心中怒极,连气挥鞭打马跨。一出了南门,他就放开辔头,这匹马就像一条瘦龙似的向南扬尘飞奔而去。

  本来李慕白这些日来就心绪不好,如今买了这匹劣马,他就决意非要把他制服了不可;并要将这匹马驯练成为一匹千里驹。幸亏这时天热,路上没有多少行人,所以能容李慕白这匹瘦马横冲直闯。可是才走了四五里地,这时忽由道旁一个坟圈里钻出一个人来,跑到大道的中心,此人就张着两只手将李慕白的马拦住。他说:“朋友,你站住!你先站住!”李慕白十分诧异,赶紧勒住马,一面喘气拭汗,一面问道:“你有什么事?”

  这个人身材不甚高,但颇是健壮,身上只穿着一条破短裤,脊梁上搭着一块手巾,光脚穿着一双草鞋。他漆黑的脸上睁着两只白眼睛,龇着黑牙向李慕白笑着说:“朋友,你先下马来,我跟你求一件事,我瞧你这匹马还很快,借我骑一骑。我往南追几个人,只要把那几个人追上,我就能够发一笔大财,我回来一定要重重的谢你!”

  李慕白一听此人要借自己的马骑,便不由好笑,遂说道:“这匹马我是才买来的,我要赶路回家,怎么能够借你骑?朋友,这件事我可不能答应你!”说着用手挥了挥那人,放开马又要走,那人却抢步上前将马辔扯住。那马扬着头直叫,李慕白不由有些生气,便把眼一瞪,喝道:“怎么,你还要抢我的马匹吗?”

  那人却仍旧笑着,说:“不是,朋友!我们说好的,讲交情,我不能对你耍怔的!看你这样子也是常出门儿的人,难道你还不认得我地头蛇焦二吗?现在真是前面有一号好买卖,只要我骑马追上去,立刻就能弄一大笔银子。你就在这儿等着我,我一定将马给你送回来,我焦二决不是骗子!”说时,他竟要将李慕白揪下马来,却被李慕白吧吧两鞭子,将那焦二的脊梁上抽了两道血印。

  焦二立刻翻了脸,说:“好小子,焦二太爷跟你说好的你不听,非得焦二太爷跟你耍怔的吗?今天你要不把马给二太爷骑,你这小子就别要命啦!”说时,由裤腰带的后面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蹿上来向李慕白就刺,李慕白一闪身跳下马来,那匹马就向南惊走了。

  焦二却不顾李慕白,他撒腿往南去追那匹马。才跑了不到二十步,就被李慕白赶上,一脚踢在他的后腰上,那焦二立刻一个马趴卧在地下,右手还握着匕首,但匕首已深深的插在地上。李慕白又上前向焦二的右臂踏了一脚,焦二就喊了一声:“嗳哟!”李慕白随弯腰夺过了匕首,飞腿向南去追他的那匹马。

  这时那匹马跑到前面,因为对面来了几辆车,惊得它折回头来又跑,就被李慕白把它截住。他揪住了辔头,用鞭杆抽打了几下,打得那匹马叫了几声,跳了几下,就老实了。李慕白一面喘气,一面将夺来的匕首插在腰带上,随即扳鞍上马,挥鞭向南去。掠过对面的那几辆车,飞似的在火热的阳光之下走了。

  行走了三日,便过了山东聊城县。自从在吴桥打了那地头蛇焦二之后,李慕白就像又破了戒,尤其是六十两银子买来的这匹酱色的马,别看一点儿膘儿也没有,性子还是非常顽劣,在路上真叫李慕白生气,并且把李慕白的两条腿全都磨破了。同时还有一件事挫磨着李慕白,就是手头的银子已将花尽了。过了聊城,顺着运河走去,又过了温河走到东平,身边已是分文无有。同时坐下的这匹马因为吃的草料不足,是越发的瘦了。李慕白没有法子,只得将盟伯为自己置的那几件富余的衣裳到典肆里当了,又往下去走。

  可是走了几天,过了济宁,走到鱼台,他当了的那点钱又都花尽,没有法子只得在鱼台县又把鞍鞓当了,十二两银子买的鞍鞓,才当了五两。走不到六七天,来到了安徽宿州地面连当鞍鞓的钱全都花光了,依旧是囊空如洗。直走到过午二时许,他还没有吃午饭。同时身上这一套白布小裤褂,因为汗浸雨淋和泥土沾染,已然成了灰黑色的了。脸上也因为几天没有刮,也长了很长的胡须。

  李慕白来到一座镇市上,就下了马,找了井台喝了一气凉水,喝完了,便将马系在一棵树上,坐在树下歇息。同时想着:怎么办?这宿州离着凤阳府还有一百多里地,顶快走也得两天,其实自己挨两天饿赶到凤阳也不要紧,可是这匹马恐怕受不了。再说自己这个样子,再饿两天,怎能去见那谭二员外呢?到了此时,真后悔不该卖了布匹买了这么一匹马,现在只好再将马匹卖了吧!

  于是李慕白立起身来,解下马来,一面走,一面暗自叹气。又想起去年困在北京西河沿元丰店时,穷得就要卖马匹,若不是有德啸峰接济自己,哪能在北京居住那些日子呢?又想自己将来的衣食都很可忧虑,既不愿偷盗,又因身负重罪不能入行伍,不能保镖。难道就依赖朋友和盟伯一辈子么?

  越想越愁,牵着马匹在街头,他又不会吆喝着卖马,只可在阳光下站着。发了一会怔,然后拭了拭头上的汗,又往南走。走了不远,就见路西有一家镖店,字号是“宿安”,看那镖店不很大,但是门外还拴着两匹马,门前两棵树下也有几个人在那里乘凉,李慕白就上前抱了抱拳,说:“诸位都是这里的镖头吗?”那几个人坐在席上并不起来,有一个人就大模大样地问说:“什么事?”

  李慕白陪笑道:“我早先也是在北京镖行,现在因为往江南去有事,住在这里,盘费没有了。想要将这匹马卖给贵镖店,得几十两银子好往下赶路!”又拍了拍马上的瘦皮毛说:“这匹马虽没有什么膘,可是跑得很快,喂一喂就好了。”

  那几个镖头用眼看了李慕白这落拓的样子,又看见瘦得跟狼似的那匹马,便齐都摇着头笑道:“我们可不要你这匹马,别说几十两,二两银子我们也不要!”李慕白立刻羞得面红过耳,赶紧回身牵马走开,心中又是气,又是感慨。又走了几步,便由地下捡起一枝稻草,插在马辔上,在街头一站,站了半天,也没有人理他。

  正要走开,忽见身后有人拍了他的肩头一下,李慕白赶紧回头一看,就见身后是一个秃脑袋的少年,光着膀子,在膀子上刺着一朵牡丹花,还刺着一个老虎头。这人把两只手插在很宽的板儿带子上,腆着胸脯,问说:“你这匹马是要卖的吗?”李慕白看是这个人就像是个土痞之流,遂点头说:“是的,这匹马我愿意赔点钱把它卖了。”

  那土痞用眼睛看了看那匹马,就由鼻子里挤出笑声,扬着头问道:“你要卖多少钱?”李慕白说:“我这匹马是在吴桥县用六十两银子买的,虽然瘦一点,可是跑的很快,现在我因为等着用钱,就赔点钱卖了吧,给三十两银子,你就牵了去!”那土痞撇着嘴笑了,说:“就凭这样的一匹比狗还瘦的马,你也敢一开口就要三十两?”说完了这句话,他扬头就走。

  李慕白追上去问道:“你想给多少钱?”那土痞回过头,把二指和中指搭在一起,说:“给你十两银子。”李慕白一听他还了价钱,就狠心说:“我卖给你了!”同时心里想着,到此时谁还顾得赔钱不赔钱,将马卖了先得上十两银子,吃顿饭,换上一身衣裳,赶百余里路到凤阳去见谭二员外那是要紧的。于是就等着那光膀子的少年给他钱,可是那少年土痞却撇着嘴笑了笑,说:“你不是愿意卖了吗?我可又不愿意要啦,”说毕,晃摇着胸脯扬长走去。气得李慕白真要拔出匕首来将他扎死,但是想起盟伯江南鹤的嘱咐来,只得又强忍住一口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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