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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韩翃道:“这很难说明,只能酌情量处,我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有一个人,想进部里来补个缺,一切条件都符合,就等我批示一下,他送了一点礼物给我,请我不加刁难,这份礼就是取不伤廉,反之,如果他的条件不合,要我屈法以从,这就是贪污了。”

  柳青儿道:“那人条件如何,他不送礼,你是否会准呢?”

  “我当然还是照准,因为我不是为了收他的礼而准的。”

  “那你又河必收取礼物呢?”

  “我并不贪图这点礼,但我若不收,别的人就因而不安,已经收下的礼也不敢要而退回了,他们怕我另有翻覆,一道手续要经过很多人的,一关打不通都不行。”

  柳青儿道:“大家都不受礼,岂不更好?”

  “看起来是如此,实际却又不然,由于我的不受礼,使得别人也不敢收,挡下了别人的财路,而且有人由于大家都不收礼,便认定其中有弊端,把本来可以玉成的事批驳了,这岂不害了那个谋事的人了?”

  柳青儿道:“那有这种事情的!”

  “不但有,而且每一个衙门都是如此,那怕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也要人情行通打遍关节,才能水到渠成。”

  柳青儿微喟道:“想不到做官也有如许周折。”

  “那一行都是如此,别的不说,就以你们以前平康里巷而言,同行之间,相互打击、诋毁、勾心斗角,甚至于同在一个门户内的姐妹,也是斗得很厉害。”

  柳青儿道:“是的,但是我一本以诚,别人打击我,我却反过来捧她,处处称扬她,日子一久,人心自见,以后大家反而互相亲爱、互相敬重,团结一致,因此也少受了很多的欺凌。”

  韩翃不禁动容地道:“青娘,你是个很伟大的女人,不知受了多少的委屈,付出了多少容忍,终于感动了大家,平康里巷的每个姑娘,对你无不敬重十分,所以大家知道我们相爱,不但没人拈酸吃醋,反而处处帮助我、支持我,我们后来得以使感情维持好几年不易,得到她们的帮助也不少。”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认为做人应该心存忠厚,尽量助人,最后,自己也会受到益处的。爷,你也可以在官场中树立一种新的风俗。”

  韩翃道:“是的,我会的,我也正朝这个方向去努力,不过,这可急不来的,必须慢慢地来,再者,这种事不能一下子扭转过来的,也不能一开始就标榜清高,硬叫大家跟着我学,我的官不够大,也没这么大的本事,我必须先加入他们,了解他们,才能去改变他们。”

  “爷,我相信你能的,同流而不合污,官场之中好修行,我一直觉得老天爷对我们太厚了,必须要把我们所得的幸福与快乐分点给别人。”

  韩翃情不自禁地抱起她亲吻道:“青娘,你真好,我能娶到你,真是前世修的。”

  ▼第十五章

  柳青儿满足地倚在他的怀中,这夫妇两人经过千辛万苦才得结合,他们的爱情开始得虽早,但他们的爱情生活却来得太迟,所以他们都懂得如何去捕捉每一分一刻共处的时间,留住每一分快乐,来弥补他们逝去的岁月。

  玉芹探头进来,又悄悄地出去了。

  她在外间静心地等候着,没有嫉妒,也没有艳羡,像是尊敬忠心的守护神,直等里面的这一对在热切的拥抱中,默默地交换过了千言万语,她才轻轻咳了一声,而后再以嘹亮的声音道:“爷!南阳府衙的王班领,带十名官差以及两班挑夫来接您了。”

  韩翃答应了一声道:“怎么这么快,我们也不过才到,他们竟也跟着来了?赶快请他进来。”

  玉芹答应着出去了,韩翃道:“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得到消息的,这位王班头是我的小同乡,同一个村头上,以前对我很照顾。青娘,回头你不能简慢了他。”

  柳青儿看了他一眼道:“知道了,我的爷,这一路上,我对那一位登门来访的客人,也没简慢过,尤其是一应官差人役,我更没失过礼貌。”

  韩翃道:“你还没弄清楚我的意思,我是说这位王老叔跟我关系不同,小时候,他也最喜欢我,常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带我到山上摘果子去,对这么一位老乡长,你若是照一般的规矩开发,那就是简慢了。”

  柳青儿笑笑道:“我明白了,既是跟爷有这种亲切的关系,至少也会比一般人加倍款待的。”

  韩翃大急地道:“青娘?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他没机会说明他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圭芹已经领了一个鬓边斑白的中年人走进了客房。

  韩翃对别地的公人还可以搭搭架子,让人等一下,对这个同里的长老,却不敢托大,快几步地迎了上去,托住了对方的胳臂,没让他跪下去,口中亲热地道:“王大叔,这怎么敢当,要您老人家先来了。”

  王班头似乎没想到韩翃对他会如此亲切与尊敬的,热泪盈眶,说话的声音也哽咽了:“韩……韩大官人……。不……现在该称您为韩大人了,真是恭喜您了,自从您高中的消息传到府里,我当天就告了假,赶回乡下去把这桩喜讯传告同村父老,那可不得了,敲锣打鼓,燃竹鸣炮,着着实实地热闹了一天。”

  韩翃多少也受了感动,因此扶着他坐下后,才笑笑道:“也没什么稀奇,只不过是侥幸中了一名进士而已。”

  王班头又从位子上跳了起来,激动地道:“怎么不稀奇呢!南阳府的文风虽盛,但是咱们那一个乡可没沾到边,百年来就没出过一个官儿,好不容易等你中了举,大家都日夜地在盼着,盼您能金榜题名,为咱们全村挣个面子,现在终于争到了,那还不值得高兴的!”

  他又换了一副更为兴奋的神色,半带着笑道:“韩大人,您知不知道,老汉把喜讯传回去,最高兴的一个人是谁?”

  这倒叫韩翃费了疑猜,自己若有父母兄弟手足在家,当然是他们最高兴,可是自己这一支上,枝叶凋零。父亲去世得早,连唯一最亲的母亲也在他十五岁弃养而去,家乡只有一些同族的亲戚,虽不出五服,但关系已疏,他们也会为自己考中而高兴,但实在想不出那一个是最高兴的。着实的思索一下才道:“那可能是族长四叔公了。”

  王班头摇摇他昀白头道:“四老爷若是在世,他可能会是最高兴的人……现在只能在泉下含笑了。”

  “什么?四叔公已经过世了?”

  “走了四年多了!韩大人,你已经离家有十年了吧!这十年人事沧桑,变化可大着呢!

  老一代的,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现在你们韩家的宗祠是祥大官人做族长。”

  “祥大官人又是谁?”

  “您不记得了?是村子头,韩家大院二房里的,论辈份该跟您同一辈,比您大上二十来岁。”

  “喔!我记起来了,他不是小名叫大宝的吗?他最讨厌别人叫他小名,我叫了他一声,还挨了他一巴掌呢!怎么轮到他当族长了呢?上一代的人都没了?”

  “有自然是有,可是没他有钱,韩大人,你们韩家虽是大族,村里有一半的人家都是姓韩,可是公产并不丰,几亩祭田收成,连付给看祠堂的人都不够,自然也谈不上去修缮祠堂了,每年屋顶补瓦防漏,粉墙挡风,以及春秋两祭的供品,都得族长掏腰包,因此只有谁有钱谁作主了。”

  韩翃摇头叹息,其实家里的情形他很清楚,他要入京赶考,本来想卖掉那几亩薄田作为路费,但那时的族长四叔公不答应,在族中召集了一些花得起的同宗长辈,照会大家公摊,凑了一笔不算少的钱给他。

  大部份的人都是心甘情愿地拿了出来,因为他是韩家唯一的希望,百多年来,一直传到君字辈才算有了一个人能叩开科举之门中了府试举人。

  自然也有人并不愿意,但最多也只是说两句风凉话,最后还是乖乖的拿了出来。因为韩家有人能出头,是全族的大事,谁若是不支持,必将成为家族的罪人。因为在一般人的观念中,做官仍是光耀祖宗青云之途。

  族中有了一个官儿,全族的女儿嫁到外姓去也都有了面子与地位,夫家就不敢轻慢或欺负了,白丁之家,衣冠之族,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是两个世界。

  因此,韩翃才承载了太多的人情压力,一第不中,流落京师,不敢回家来。既无颜见那些殷切期盼的父老,也没勇气去接受那些风言风语的奚落!

  现在总算争了口气回来,然而,面对着故园父老,他竟有着近乡情怯的感受。因为他毕竟是迟了十年才回来,有一大半支持他、爱护他的人都已作古,无法面见到他的荣归了。韩翎忽然感到十分自疚,觉得愧对泉下父老太多,因为他所旷废的十年中,他并没有在努力奋斗……

  王班头在府衙当差,对京师消息较为灵通,韩翃在一兄师的状况,自然是有所风闻的。

  因此,他从韩翃的脸上,也了解到一个浪子的忏悔心情,忙又岔开话题笑着道:“老汉真是上了岁数,说话也没了章次,刚才还在要大人猜猜最高兴的人是谁,一打岔又把话题给扯远了。”

  韩翃也好奇地问道:“大叔,到底是谁呢?”

  “是村里教塾馆的严老夫子。”

  韩翃倒是一怔道:“会是他!”

  这位严老夫子人很古板,教村塾有十多年了,不过韩翃并未在他门下受业,甚至于极少往来。

  因为韩翃少有神童之誉,才气纵横,行动举止不免有点狂妄,使得那位严老夫子很不顺眼,私下被人时批评几句。因此,韩翃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身上。因为说什么也扯不上一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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